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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我是这儿的主人。但是我始终不明白,既然是门,就有开放的时候,可这扇门在我无数次的访问中,一直是关闭着的。莫非这里无人居住?莫非这门仅仅是为我而造设?既然是为我造设,就应该为我开放,不然便失去了意义,因为永远关闭着的门无异于一堵墙。同样令我疑惑的是,我竟然不敢上前去叩响门上锃亮的铜环。
徘徊于门墙之外的我,总是一副19岁的样子,悲伤和恐惧掩盖不住她的艳丽。她穿着洁白的长裙,腰身笔挺而且曲折有致,因此她的胸脯显得非常丰满。她眼睛细长,眼帘有点浮肿,长长的黑丝绾叠成高高的发髻,鬓毛也有些零乱。她长得实在比现在的我要漂亮多了。从身上的装束看来,她生活的年代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19岁的我在门外不敢彷徨得太久,生怕被人开门出来撞见。于是又沿着来路循着墙根往回走。雨刚刚下过,地上有些泥泞,泥泞里散落着被风刮下来的海棠,稀稀拉拉的。我伸出一只手去拣拾,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的手是那样纤细,那样柔嫩,简直就是一朵白玉兰!
墙的拐弯处是一条小河,应该说是小溪流。水很清,水面浮游着云的影子。在我走近的那一刻,小青蛙们惊恐万状地往水里跳,漾开了一匝匝圆圆的涟漪。涟漪渐渐平复,溪水中出现我的倒影。那倒影像一个幽灵。我感到无限的孤独,泪水模糊了我的面容。我忽然神经质地将手中的花掷入水中。水缓缓地流,把花悄悄地拖走,无声无息。天色已经入晚,寒气透过了单衣。我知道,我该走了。于是扭头向西,前方的路荒芜而又漫长。忽然间,起风了,干枯的芒草摇曳着白漠漠的一片,鹳鸟的惊鸣一掠而过。尽管我明白,离开了这里,走向何方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但我还是踏上了那条来时的路。
就在踏上归途的那一瞬,我发现,我突然变得苍老了,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多少年来,为了揭开这个梦的秘密,驱散心头的疑惑,并从中走脱出来,我曾经求教于许多我认为值得求教的人。我告诉他们,我渴望得到真正的睡眠,拥有无梦的寂静的夜晚。你不知道,一个以梦为床的人有多么烦恼。
一位精通道术的行者坚决地断定,这个少女是我的前世,而墙后面的园林就是我的家园,曾经富贵荣华。既然是我的家,为什么我不在门的里面,却在门的外头?他说,因为你已远远地离开了这个家园,而且无法再回来。是什么力量把一个孩子从她的家园中驱逐出去,而且永不能重返?也许是因为你嫁得太远,像王昭君,嫁到了边疆;也许是因为战乱,或牵涉一场宫廷政变,你的家被仇敌侵占,而你因为年轻貌美的缘故被人掳去,至死都回不了这个家,成了孤魂野鬼。也许吧,可是,我想我可以失去故园,却不应失去对故园的记忆,并且还对它充满恐惧。他说,在门的后面,海棠树的浓阴之下,一定发生了什么令你不堪回首、无法面对的事情,比如亲人被诛杀或自杀的场景,等等,以至于你不得不强迫自己忘记这里发生的一切;而且你离开故园实在太远太久了,这正是那扇门之所以总是关闭着的原因。他建议我买些纸钱到野外去焚烧,祭慰无家可归的阴灵。在这个世上,无家可归的人实在太多。
那个脸上长着一颗透亮的红痣的富有经验的心理医生,却抓住海棠花在高墙后面开放和铁门紧紧关闭的意象,不断地向我提问:你的心中是否有一种情欲超出了伦理和法律许可的范围,譬如说暗恋着自己的父亲,譬如说爱上了一个和你一样有着完整家庭的男人?在生活中是否有什么事情激起了你的强烈愿望,同时又让我感到力不从心?你是否在渴望着一种不可能或不应该的生活?最后,他诚恳地说,作为医生,我认为超出个人力量和现实合理性的向往,必将对人格产生巨大的伤害。因此,我建议你彻底放弃一切罗曼蒂克的幻想,并从中招回自己的灵魂!
尽管提问让我有些尴尬,但对于他们所说的道理,我本人是十分相信的。然而,这种信心仍不能帮助我走出这个梦境。它依然像茧一样将我困绕,使夜间的我成为一只蛹。就在我几乎失去耐性,决定把自己所有的夜晚都交付于这个怪梦的时候,我的家里来了一个过路的客人。他是我朋友的朋友,一个话说得很少的人。在耐心听完我细致而娴熟的叙述之后,他向我指出,天地间所有的东西都有自己的逻辑,并按照逻辑追求自身的完满。这个梦之所以在您神圣的夜晚不厌其烦地反复,仅仅是因为它一直得不到完成。正是这种完整性的追求使它不断地重演。您不妨想想,世界上有哪一种门是永远敲不开的?我埋下头去想了很久,最后说:是坟墓!好,今天晚上您就去敲那扇门吧,它一定会向您开放的,因为您知道,它不是坟墓。
当夜,梦如期地到来,玉兰花静静地抒放。按照客人的安排,我坚决地举起我的右手,敲打那扇朱红的铁门。我发现我的手是那么有劲(这是从未有过的)。果然,随着响亮的吱呀声,门分裂开来。令我惊讶的是,为我开门的竟然是我的客人。令我更为惊讶的是,门墙的后面除了几棵野生的玉兰外,净是灌木和杂草,整个景象跟我在墙外看到的没什么两样。再往后走,我又发现,这墙其实并不太长,也没有围起来,它只是弯弯曲曲地横亘在荒原上。我的失望之情可想而知。
此后,这个梦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而我也终于体会到,没有颠倒梦想的人是多么幸福!
第二部分 夜晚的聆听第23节 家有松鼠
一年前,我搬了新家。当然,这个新只是相对我一家人而言,对于别人,它已经很旧了。房子建于1963年,那时候我才三岁。它当然不是为我而造的。30多年后,当命运将我带入这间房子时,已有六七户人家从这里搬出。住进来的人心里老想着哪天又要搬出去,因此房子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修缮。偶尔有不认识的人来敲门,说是没有什么事,只是想进来看看,我们若干年前曾经住在这里若干年,那枚钉子还是我妻子怀孕时亲手钉上的。为了这事让我婆婆骂了一顿,因为老人说孕妇钉钉子会伤到胎儿,生出怪物来。但是谢天谢地,托贵人的福,我的孩子非常聪明,而且长得相当周正……这些怀旧的人让我有些尴尬,仿佛我是寄居在别人的家里。人过遗迹,鸟去留声,这些既往的主人总是在房子里留下许许多多难以抹去的痕迹,最为醒目的就是钉子的洞洞,由于反反复复的穿打,墙壁上百孔千疮,伤痕累累,让人平生一种地老天荒的沧桑感。
实际上,住这种旧房子也没有不好的。房子的陈旧和墙身的斑驳,使房子内外的光线非常柔和,因此显得相当冷静。而且房子后面还有一个十几平方米的露台,可以栽花养草,可以默对长空,可供夜阑时徘徊。露台边上有一棵苦楝,招展着花枝摆弄风月。楝树的果子苦不堪言,但它的花开得芬芳醉人。当别的孩子夸他们家的玩具最多时,我的儿子回敬说,我们家的月光是最香的。然而,最为一家人欢喜的,莫过于房子前面草地上那十几棵樟树,它们年事不低,枝叶交横,蔚然成林,旁边还有一棵造形古怪、盘根错节的无花果树。处身于此,就如隐逸山林修炼正果,这正是我所向往的。而且,老房子似乎积蓄着时间,显得富有内涵,这是新房子所没有的。新房子与土地的关系好像还没有建立起来。
樟树不是一种追赶季节的植物,它并不挨到秋天才落叶,也并非要等到春天才抽枝。它细碎的叶子什么时候都是亮亮的,在南来的阵风中沙拉作响,拨弄着缭乱的阳光,散发出让人舒心的特殊气息。这是虫子们所不喜欢的,虫子喜欢浓浊的气味。因此,樟树下的空气相当清爽。能够与这样的佳木为邻,真是让人欣慰。徘徊在树木间,抚摸着它们的躯体,像抚摸着朋友的手,我心里没有什么话好说的。樟树的皮肤裂出渔网一样的纹理,相当别致,但它不是织出来的,它生来就是这个样子,死了也是这个样子。每次从外头回来,我都发现,在这个大院内,落叶最多的就是自己的家门,偶或有果子从高枝上掉下来,坠到落叶里,发出叭的一声,让人顿悟生存的寂寥。
搬家的第二天上午,我还在榻上昏卧,儿子就冲进来:“爸爸,快过来看,我们家有松鼠!”那个兴奋劲儿就像在家里发现了恐龙。
“松鼠?怕是老鼠吧?”我想他一定是把老鼠当成松鼠了。在我的印象中,海口是世界上老鼠最多的城市;松鼠应该生活在森林里,它们跑到海口来干吗!说实在的,老鼠这种动物,我有些同情也有些讨厌,我不喜欢它们湿湿的样子。
“真的是松鼠,老鼠怎么会爬树呢!”儿子看来还被自己的发现激动着。
我撑起身子,走到走廊边一瞧,果然,在樟树繁茂的枝叶间,三三两两跳动着一些小动物。它们动作灵巧,姿态优雅,腾跃的速度快如飞鸟。那一连串高危动作,做起来十分娴熟,万无一失。看起来它们的身子和老鼠差不多,尾巴也没有山里面常见的松鼠丰满,但它们不似老鼠那么湿漉和鬼祟,而且脊背上还披着两道金黄色的灿烂的花纹。它们的确是松鼠。后来,家里来了一个蒙古族客人,才确定它们的名字叫金花鼠。客人说,在内蒙古草原上,到处都可以看到这种小东西,它们是鹰的食物。我暗暗庆幸,这里没有老鹰,没有蛇,松鼠在这片林子里就像亚当和夏娃在乐园里一样。由于有了松鼠,本来十分干爽的樟树变得更加干爽了。
松鼠很快活,儿子说。
你也很快活呀。
我跟松鼠一样。
就这样,松鼠蹿进了我们的生活。没事的时候,我和孩子爱倚着栏杆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