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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凝-笨花-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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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出去。保定孩子便大笑着,也跟着高喊“出哩出哩”!向喜的笨花口音很难改变,他对语言的敏感远不如同艾。同艾随丈夫每驻一地,能立刻发觉当地口音和自己家乡话的差异,她甚至很快就能对他们的口音和句式作些神似的模仿。同艾第一次驻军营是河北迁安县,迁安属冀东。同艾注意到迁安人管借叫“求”,管篮子叫“笼子”,管大伯叫“大爹”。有个房东孩子叫戳子,他娘说:“戳子呢,快到大爹家求笼子去。”他娘说的是让戳子到大伯家借篮子。向文成没见过迁安人说话,但他深信同艾描述的真实。同艾吃着点心和向文成说话,直说过了高邑和顺德。她累了,就斜倚在雪白松软的枕头上打盹儿。向文成不知累,十四岁的他已是成年,他把头抵住玻璃看窗外,看飞速后退的风景。火车出了河北境界,风景就不同于笨花,也不同于保定。风景在他眼里虽不清晰,他还是能感觉到那些黑的瓦和白的墙,干土地也变成了水田。他又想起了口音的问题。这黑瓦白墙屋子里的人,口音又是怎样呢,和笨花的差别一定更大。保定府离笨花才三百里地,口音就那么不同,更何况现在已经出了省份。有人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口音一定也和水土有关系。兆州每个村子的水都不同,有咸有淡,口音也才有了差别。童年时代的向文成常想,天下有多少种口音,到底哪里的口音最为标准?也许俺笨花最标准。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才意识到儿时自己的可笑,笨花村才那么小。
向喜这次接同艾母子来军营,决心要把一切做得尽善尽美。他亲自到江岸车站迎同艾母子下车,用马车把他们接进军营。他让护兵和马弁称同艾为向太太,称文成为少爷。他特意请来当地名厨为太太和少爷烹制当地菜肴。一场家宴热闹过后,马弁就陪同艾去逛街。原来汉口和保定大不相同,这里,不仅本国商贾云集,诸多外国商号铺面也在埠设立。当晚向喜又亲自领着妻儿赴江边看汉口的夜景。向文成第一次看见长江,第一次看见往来于江面的帆船、汽船。第一次看见江边那个令他终生难忘的“南洋兄弟烟草公司”的霓虹灯广告。那面竖起来的神奇之灯就像从天而降,它们在夜幕中逐字逐字地显现着,又逐字逐字地消失下去,之后再显现再消失,闪闪烁烁,永无停止。向文成发现,电,不仅可以使一个灯泡亮起来,原来还可以制造出让人意想不到的新奇。自此,这架“南洋兄弟烟草公司”的霓虹灯便永远矗立在了向文成的心里,成了他见多识广的一个证明。
从江边归来,向文成在自己的房间久久不能入睡。他发现了茶几上的报纸,那是一份头几天的《申报》。报纸他虽不是第一次看见,但《申报》之于他,是汉口之外的又一个世界了。这报纸应该是属于父亲向喜的,可不知为什么他猜测父亲不是一个喜欢读报的人,军人仿佛没有时间再去阅读什么。这样想父亲也许有些大不敬,向文成却还是执拗地这样以为,好像父亲在军中时间越长,离文字就越远。报纸对于向文成本人却有着莫大的吸引力,他拿过《申报》,在灯下翻阅起来。顿时,“南洋兄弟烟草公司”几个大字又闯进视线,原来这是南洋兄弟烟草公司在《申报》上刊登的一则广告。广告上画着一个身着长袍马褂的戴眼镜男人和一个身穿花旗袍的女子。这男人一手托腮坐于沙发上,女人正一手撩起门帘,一手拿着一盒香烟递给坐着的男人。画面配着文字,文字写道:“他醒了就要吸烟,中国南洋兄弟烟草公司出品的梅兰芳牌香烟是他最赞成的,所以我预先给他拿来。”

向文成反复读着这则广告,广告上精心组织过的绵软句子竟使他兴奋。他想,若是换了笨花人,这段话该怎么说呢?递烟人要是母亲同艾,吸烟人要是父亲,这话又该怎么说呢?他想不出来。父亲也从不吸烟,所以向文成永远不曾看见父母关于烟的交流。但是《申报》上这则南洋兄弟烟草公司的广告,伴随着汉口江岸那闪烁不止的霓虹灯,毕竟给向文成带来了某种莫名的心境。他尤其不能忘记广告上那位撩起门帘的年轻女子,她额前整齐的刘海儿,身着旗袍的窈窕身材都让他激动不已。将来他身边的女人就应该是这样的吧?假如他睡醒了要吸烟,他身边的女人也应该用这样的言语关照他抽烟才是、、、、、、向文成背诵着广告词,把自己坠入舒畅的梦里去了。
晚上,向喜和同艾的恩爱在自然中渐渐复苏着。同艾和前些年相比,体态稍显出些丰腴,丰腴的同艾和向喜依偎在一起,向喜又闻见了同艾头发里那股花籽油味儿。虽然同艾来汉口前已经不再使花籽油,她使了在保定买的生发油。但向喜还是顽固地认为那就是花籽油味儿,也许那是同艾带来的“笨花”的味儿吧。笨花味儿使向喜兴奋,笨花味儿也给向喜带来一丝忧愁——二丫头不时出现在他眼前,他跟同艾说着话,就免不了有些走神儿。凭着女人的敏感,同艾不久就觉出了向喜的走神儿,她谨慎地又有几分肯定地对向喜说:“你有心事,我觉出来了。”
向喜长出了一口气说,“是哩,我心里一直有事。”
同艾又问:“是国事还是家事?”
向喜犹豫了一下说,“国事、军事、、、、、、都有。”本来他要说国事家事都有,家事就是娶了二丫头。但话到嘴边,他把家说成了军。
同艾知情达理地说:“那就不是我该听的事了。”
向喜却说:“你不听我也想给你说说。我不说给你,又能说给谁呢。”他说得很动情,也很真切。他确有一些不能与人言的国事想对发妻说,虽然他知道,身边这个女人并不能够完全理解。他突然给她讲起一个名叫宋教仁(注2)的人,说袁大总统差了个叫应桂馨的人在上海暗杀了他。那个杀害宋教仁的应桂馨几次三番向大总统邀功,大总统为灭口,竟又派人把应桂馨也暗杀在火车上。向喜叹了口气说:“我一向钦佩袁大总统,可袁大总统这么做实在不该,有点叫人心惊胆战。这件事之后,我在外头做事经常心有疑虑,有时候我半夜醒来经常闹不清自个儿在什么地方、、、、、、”
向喜对同艾说的话,是他埋藏在心里的真话,是啊,此话除了同艾他又能对谁说呢。
同艾深知这些,她用力攥住丈夫的手说:“人在外头不管做事大小,都是身不由己,有些事我比你还放心不下呢,也只能全靠个人节在(注3)了。”
向喜说,“有些事你节在都来不及。”他说着又想到了二丫头的事,背着发妻娶二丫头就是一次不节在吧。他这次接同艾来汉口,就是要把这个不节在源源本本告诉她的,这种打算又何止今天才有?他一次次鼓足勇气,又一次次气馁下来。他想该怎样开口才能最小程度地刺伤同艾?就在向喜一次又一次鼓勇气的时候,二丫头顺容却又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于是气馁就更占了上风。
同艾攥着向喜的手见向喜不说话:又问:“心里还有别的没有?”
向喜说:“别的一时也说不清。”
同艾说:“那就明天吧,你也困乏了,明天还得听王大人差谴。”
向喜就势打了个哈欠。
有句形容夫妻间相处的好话叫做相敬如宾,向喜和同艾在汉口的日子就相敬如宾。虽然同艾也觉得他们夫妻这样的相处已不同于笨花,也不同于保定,可她又实在挑不出丈夫对她的怠慢。她只想,现今已经被人称为向大人的向喜,莫非你非得让他回到从前不可?他已经不再是守着火盆烤火的庄稼人,他也不再是教她拿肉馅包馄饨的、自己起火做饭的队官。同艾暗自为自己圆满着说法,也从心底感激着丈夫对她的关照和周到。
向文成和父亲相处总有几分不自然,他在父亲面前常常自觉其貌不扬,尤其当父亲身着戎装威风懔懔地出现在他眼前时,他就更加感到了自己的渺小。他不愿意与父亲的眼光相遇,这使他在父亲跟前就常有一种视像犹豫不决的表情。向喜或许察觉了儿子和他之间的距离,竭力想找回他和儿子之间的那种父子亲情,但他终也找不到合适的话题。他和儿子谈文字,谈时局,父子也能作些对答,可他们对答着,双方又都觉出,这仅仅是作出的一种姿态。向喜不愿意把逐渐长大的儿子形容成其貌不扬,一切都是性情所致吧,他想。他只觉得,文成要是个子再高些,身板再壮实些会更招人喜欢。还有他那双残缺的眼睛,给他与别人的交往带来了更实际的障碍。唉,向喜想,那个中午他为什么非要带他去下府河不可呢?他怀着这不能平抑的内疚暗中端详着十四岁的向文成,却又从儿子那貌似自卑的形态里,发现了他有一种超越了身高的迷茫而又热切的神情,他突然会显出些抱负满怀。
无论如何,向喜一家三口是愉快的,一旦找到话题,彼此都会忘记任何间离,尤其在饭桌上。这天中午全家在餐厅用饭,厨子不仅做了鲜藕炖排骨,红烧猪手,还特意又从外面的饭馆叫来一道当地菜肴——土匪鸭。于是全家就围绕土匪鸭展开了话题。向文成问父亲,这土匪鸭真是土匪吃的菜吗。向喜说,正是这样。你看鸭子外面包着荷叶,荷叶外面又裹着泥,这鸭子是用火烤熟的。先前土匪抓了别人家的鸭子来不及细做,就用了这个办法。向文成就说,这办法好是好,就是土匪做鸭子太失策。向喜说,怎见得?向文成说,土匪既是土匪,就不必再自己动手把生鸭子做成熟鸭子,要是有人追上来怎么办?向喜说,照你的说法,鸭子就不用做了。向文成说,土匪既是土匪,就不如去抢做熟的鸭子。同艾说,看你说的,要是近处没有饭馆呢。向喜就说,再饿着肚子跑呗。三口人都笑了。后来向喜又说,其实湖北的土匪鸭和杭州的叫花子鸡做法都一样,都是借了个离奇的名字。名字越离奇,越能吸引人去吃。快尝尝,快尝尝,趁热乎。向喜亲手将泥和荷叶扒开,先给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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