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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石闪身进来,那扇白色的玻璃门没有一点声响,仿佛他是穿墙而入。他走近她的病床,拖一把椅子坐下来(那椅子和医院里的其它物件一样,也是白色的),他不停地说话、说话、说话,可他的话就像一串串白色气泡,不知为何总也落不到实处。她一直想听他谈到蝴蝶,可是没有,他一直小心翼翼地回避这个问题,他越是不肯提到“蝴蝶”这个名字,乃圆的疑心越重。在液体快要滴完最后一滴的时候,乃圆“哇”的一声哭出来。
一场寻找丢失女婴蝴蝶的战争,就这样开始了。
蝴蝶蝴蝶(5)
夏石变了,变得沉默寡言。他有时坐在厕所的抽水马桶上抽烟,一抽就是两小时,关在里面没有一点动静,除了一枝接一枝地点烟,他什么也不干,但就要呆在卫生间里,不肯出来。
乃圆想进去问他几句什么,可她又不敢,生怕他发脾气。自从他们的女儿蝴蝶丢失,夏石由一个温柔体贴的男人,变成了一个不讲理的暴君,没有一件事能够合他的意,菜不是太咸就是太淡,衣服颜色不是太深就是太浅,他的脸看上去一下子老了许多,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跟乃圆商量,有时候吃着吃着饭想起什么来,把筷子往桌上一搁,连嘴都不抹就开门出去了。
乃圆在楼上窗口朝下看,看到夏石黑灰色的背影。他正在用钥匙开自行车锁,弯着腰,佝偻着背,身体像一个痛苦的问号,满是怨气。
“他这是在怪我啊!”她的脸依在窗边,痛苦地想。
为了蝴蝶的事,他俩一次也没正面吵过,都隐忍着、压抑着,有苦不说的样子,其实,这样倒不如大吵一顿来得痛快,“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乃圆在梦里无数次地向夏石承认过自己的过错,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着他的面,这句话她又说不出了。
乃圆的内疚和自责正向着很危险的方向发展,有许多可怕的想法像黑蝙蝠一样,从墙角深处一只接一只地冒出来。有时她会想到,如果蝴蝶落到一个变态杀人狂手里该怎么办。这想法折磨得乃圆胸口剧痛,她仿佛看见一把雪亮的刀子正一点点地逼近蝴蝶,从孩子粉红的胸腔里挖出内脏。她每夜重复着同样的噩梦,她想把这个梦讲给夏石听,可是不行,她怕那种眼神儿——自从孩子丢了以后,她就再也无法与他对视。
在乃圆一个人坐在家里胡思乱想的同时,夏石正骑着辆吱嘎作响的自行车,四处搜寻着孩子的踪迹。他总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张望,看见有抱小孩的人在路边行走,他就盯着人家不放。
他总是喝得醉醺醺的才肯回家。
乃圆就想,这日子恐怕过不下去了。
蝴蝶蝴蝶(6)
邻居家有个孩子南茜只比蝴蝶小三天,乃圆跟南茜的妈妈小杜也认识,两个女人都大肚子那会儿,常就伴在院子里散步,一个穿红底白点带绯子边的孕妇裙,一个穿红蓝相间细条条的孕妇装,两个可爱女人在楼前小花园里慢悠悠地散步,看到她们的人都替她们感到幸福。
短短几个月时间,乃圆就把日子过成了这样,邻居家孩子的哭声,常在夏天的夜晚没遮没拦地传过来,刀子一般剜着乃圆和夏石的心。他俩常并排躺在大床上,听旁边窗子里传来的婴儿的啼哭声,他们一动不动,身体僵硬地躺在那儿,只有耳朵是竖起的,身体其它地方都死了。
月亮从大开着的窗口闯进来,在他们的身上、脸上印上颜色暗淡的窗影,他们躺在那里不动,承受着婴儿啼哭声带给他们的穿透心肺的痛。然后,有那么一个瞬间,夏石霍地一声从床上坐起,把直挺挺躺着的乃圆吓了一跳。
他穿衣,穿得着急忙慌,有一只袖子伸了几次都没伸进去,就又脱下来重穿。
他重穿,还是穿不进,索性将那件衬衣甩了,赤脚跳下床去,拉开抽屉找别的衬衣。
月亮更亮了,从窗口探进头来看着他俩。他俩中间隔着冰凉的光线。
——哎,你去哪儿?
——你别管。
他套上半只袖子就冲出门去。
另外半只袖子滞留在乃圆视线里,挥之不去。
郭佳听说了蝴蝶的事,连电话都来不及打就直奔乃圆的小家来了。她按门铃,按得很急,连按三遍都没人来开门。郭佳知道乃圆一定在里面,她只是不想见人,所以她用沉默代替回答。
郭佳敲门,敲得很响。
把门都快敲破了。
二十分钟之后,终于听到里面有了一些响动,郭佳松了一口气。
门开。乃圆的脸渐渐展露出来。“你怎么来了?”她问。
郭佳闪身挤进门缝。
“我常看到夏石在学校跑道上没命地狂奔,”郭佳说,“这样下去怎么行?他会生病的。”
乃圆好像没听见似的,眼睛盯着屋角某一个地方,用很小的声音说着什么。郭佳说:“你说什么,我听不见。”乃圆仍小声说着什么,直到第三遍,郭佳才听清“蝴蝶丢了”。
蝴蝶丢了之后,邻居家的孩子就在乃圆眼皮底下一天天地长大了。在那个名叫南茜的女孩蹒跚学步的时候,夏石终于正式提出跟乃圆分手。时间过了差不多有一年了,两个人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都不再提那孩子的事,不吵也不闹,但过去那份相亲相爱的情绪没有了。他们悲哀地想到,他们的确不能在一起了,在一起,那个痛就永远存在,不如分开。
夏石只带了很少一点东西,打算搬到学校去住。
乃圆说:“反正你有家里钥匙,需要什么,可以随时回来拿。”
夏石说:“谢谢。”
乃圆说:“一旦有孩子什么消息,请及时通知我。”
夏石说:“一定。”
乃圆说:“我送你到楼下。”
夏石说:“好吧。”
他们就一前一后往楼下走,远远就听见楼下的笑声一阵接着一阵,却不知下面发生了什么。走出楼门口他俩才看见,原来是邻居家的孩子南茜正在楼前空地上歪歪扭扭地学走步,她年轻的父母正在一旁乐不可支地扶着。
另一对年轻父母从旁经过,他们的手却是空的。
蝴蝶蝴蝶(7)
教室的四壁挂满生动的墨迹,乃圆站在墨迹的中央,她穿着白衣黑裙,看起来也像一幅水墨画。她回过头,看到一个人,那人就站在她身后,可是,她竟然一点也没感觉出来。
“你怎么还没走?”
“我想跟你谈谈。”
那人是乃圆书法班的学生戈健,因为乃圆几次用电脑打“戈”这个字都遇到困难,就把这个人给记住了。这是七年间乃圆惟一记住的一个学生的名字,因为教书法是不需要回答问题的,所以课堂上极少点名。
七年过去了,乃圆常常想,要是当年女儿蝴蝶不丢,现在也许上小学了。她还在那幢楼里居住,上楼下楼的时候,常常与7岁的小女孩南茜相遇,南茜总是用她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着乃圆,怯怯的。南茜总是背着一只粉蓝色的小书包(跟当年蝴蝶的小摇篮一个颜色),在乃圆眼前晃来晃去,乃圆有时在楼门口遇见她,忍不住蹲下来伸手摸她的小脸。
她的皮肤像缎子一样光滑。
她是别人的女孩。
不是我的。
乃圆心痛地想道。
两年前的某一天,乃圆在超市买东西,差一点犯罪,把人家的孩子抱走。那个在超市货架前立着的小女孩,看上去真像一个洋娃娃。乃圆强忍着那个念头,强迫自己尽快离开。不然她一定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把那个洋娃娃领回家去。
她当然知道,那不是蝴蝶,可在她眼里,看到的每一个小女孩都是蝴蝶的化身:在地铁淡蓝座椅里坐着的,是蝴蝶;在麦当劳橘黄座椅里坐着的,是蝴蝶;在公园秋千架上荡来荡去的,也是蝴蝶。有时候,乃圆走着走着路,会突然间停下来,隔着玻璃看餐馆里的一个小人出神儿,那小人儿显然是跟全家人一起出来吃饭的,可在乃圆眼里,只看得见那孩子,别的人统统都被“虚”掉了。
乃圆隔着玻璃看那孩子的表情,那孩子正拿着一根筷子胡乱挥舞着,小嘴一张一合,正在哇啦哇啦喊着什么。孩子张嘴的时候,乃圆看到孩子粉红娇嫩的口腔,乃圆心里一动,她想起蝴蝶稚嫩的小嘴,一张一合四处寻找奶头的样子,她的胸口一阵剧痛。
那孩子隔着玻璃似乎也注意到了她,把鼻子贴过来,贴成扁平形状。乃圆情不自禁地把脸贴上去,亲吻孩子的小脸。隔着玻璃,她吻到一片冰凉。
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风,教室四壁的墨迹拂动起来,像缓慢移动的绸缎,字迹在瞬间飘离纸面,等纸面陷下去的时候,字迹又回来,重新贴伏到纸面上来。站在那幅毛笔字前的戈健,看见对面的女人显然是走神儿了。
“刚才你说什么?”她问。
“噢,我说,想跟你谈谈。”
女人淡淡一笑,“我?我有什么好谈的。”
“我观察你好久了,发现你这个人很神秘。”
“改天吧,”女人说,“今天我还有事。”
他们说着话,就一起锁了门往教室外面走。等走到教学楼门口才发现,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雨来,天阴沉沉的,还没全黑,乌云像一块要湿还没湿透的大黑抹布,将大半个天空遮了去,阴郁极了。
“我送你到车站。”
乃圆听到戈健的声音在雨丝中变得有些飘渺。他和她并排走着,七年来很少有与一个男人并排走着的经历,蝴蝶丢了以后,乃圆不知不觉将自己封闭起来,每天除了上班、下班、吃饭、睡觉,就是在屋里呆坐着,有时电视开着,眼前的画面在动,乃圆的思绪却飘走了。
雨大起来,要等的车半天不来,戈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