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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比死更冷-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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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起若干年前多伦路上盛传的那个故事,说有人半夜潜入鬼楼试图一探究竟,他在二楼转悠半天,发现并无异样。于是他上了三楼,来到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难道就是我眼前的这个屋顶阁楼?!),发现房间里只放着一张单人床。他记得走进房间时是随手关上门的,可当他转身准备离开时发现门又开了。他吓了一跳,便再次关上房门,可就在门刚合上的那一刻,生锈的门把手竟然又嘎嘎转动起来。这下把他吓得魂飞魄散,未及多想便一下钻入床底。他在床底看到门无声打开,一双美丽的女人赤足走进房间。他看到赤足缓缓来到床前停下,又听到一声幽怨的叹息,然后头上的床发出轻微的嘎吱一声,那女人竟坐在了他头顶的小床上。此时他吓得肝胆俱裂,眼前是一双脚跟冲着他的女人玉足。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忽然头顶上的小床又发出轻微的吱嘎一声,躲在床底的他忽然发现,几缕头发,缓缓垂下,出现在玉足边…… 

  这个故事到此结束,说者和听者都不再言语。因为往往最吓人的不是一张暴现的鬼脸,而是几缕缓缓垂下的头发后那张即将出现却不知面目的脸。 

  我努力摇摇头,告诫自己不要被自己吓傻了,然后我摇摇晃晃站起来,慢慢踏上了那段小楼梯,进入了那个多少年来都没人踏入的屋顶阁楼。 

  雪蓝色的月光从屋顶上五个巨大的老虎天窗里射入,静静照亮着这个面积不小的屋顶阁楼。我梦游似的站在这个神秘的空间里,发现四周并无传说中的单人床或那扇把手生锈关不上的门,只有一张破旧的写字台摆放在远处的角落里。此情此景仿佛见过,时空交错的错觉中,有一种熟悉而陌生的感觉徘徊我心。我抬头看着老虎窗外的安宁星空,低下头时感到恐惧之情丝丝缕缕地飘出体外。我的眼睛开始习惯四周的光线,剧烈心跳声慢慢变轻,继而听到了夏夜之风掠过屋顶瓦片时的浅吟低唱。 

  我走近那张破旧的写字台,拉开几个抽屉,发现里面放着些文革时期的海报,我展开一张也许已折叠了近二十多年的彩印海报,发黄的海报上,一个美丽女子正举着驳壳枪双腿劈叉英姿飒爽地飞跃在一片红旗海洋中。 

  我放下海报,忽然感觉到脚下的一块地板略有松动。我无意识地在这块地板上跺了一脚,没想到那块地板一头竟翘了起来,月光下依稀看到地板下藏着东西。我摸出金猴牌香烟点燃,在午夜月光的包裹中,在冉冉青烟的寂静中,我用三八军刺“嘭”地撬开了地板另一头的钉子。地板下静静放着一封信,一张发黄的黑白照片和一本厚厚的日记。 

  十六岁的我擦去脸上滑落的汗水,拿起那封信时似乎又听到了一声叹息。我才舒缓下来的心顿时抽紧,脖子僵硬地四顾了一周。四下并无动静,屋顶那只该死野猫偏偏此时凄厉一声大叫,叫得我心惊肉跳,腿肚抽筋。 

  我自嘲地笑了笑,放下尚未拆封的信,拿起那张照片,借着月光凑近看起来。照片上是个年轻的女孩,梳着两条麻花辫子,眼睛大而恬静。女孩的脸上挂着十六七岁才有的那种无忧无虑却又忧伤不堪的光芒。月光下,我放下照片的手有点踌躇,然后我小心翼翼地翻开了那本厚厚的日记。日记本是那个年代少见的鲜红色皮质封面,我随手翻页的某一刻,那些与我无关的昨日情怀顿时开放在夏夜的雪蓝色月光中,它们终于挣脱了纸页合闭间的黑暗,宛如禁锢已久的饥渴藤蔓般瞬间展开至四面八方。它们是如此迫不及待,竞相游入我的眼球,沿着神经向我心深处那最柔弱之处蔓延而去。我的视线缓缓向下移着,发黄的纸页在翻动中发出簌簌的叹息声。 

  而我忘了恐惧,忘了时间,忘了闷热潮湿的所在和四周灰尘飘荡的寂静。 

  那天十六岁的我坐在屋顶阁楼中,就着月光看完了另一个十六岁男孩在十六年前的那段可谓离奇的青春往事。日记中的无尽遗憾和狂热爱情郁郁滴滴从纸页间不断滴落,在今时往日的时空交错中荡起圈圈涟漪。直到凌晨时分,我方才缓缓地合上日记。 

  我拆开那封信,一封死亡情书出现在我的面前: 

  岚: 

  我爱你,爱到想为你去死。 

  可我又不想死,因为我死了之后,就没有人能像我这样爱你了。 

  我考虑了很久,决定把我的日记和这封信藏在这块地板下,我把向你解释的机会变得这么渺茫,是因为我相信我们真的有缘,我相信总有一天会有冥冥之中的安排让你看到地板下的这些东西。如果有朝一日你真能看到这封信和我的日记,那该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我等了你很久,从凌晨一直等到午夜,可你没来。 

  我不知道割腕以后会不会很吓人,血会不会流得到处都是,但愿你来到的时候,我已经完成了所有这些麻烦事,又苍白又安静地躺在二楼的地板上。 

  说好一起去天堂,可你姗姗来迟。 

  我将那张照片放入怀中,拿上日记本和那封信起身离开,走下三楼时,乍然间头皮发麻地发现一个黑影站在我的面前。 

  “谁?”我惊问着本能地往后退去,浑身哆嗦地摸出三八军刺,毛骨悚然间手上照片飘落在地。 

  那个黑影不声不响地竖在那里。 

  “哑……哑巴?”我问。 

  黑影点点头,走近,拣起那张照片,歪着头看了好一会儿。 

  我大汗淋漓地瘫倒在地,心头竟是一阵痛楚,再也难以挥去那张照片上女孩的昨日甜蜜。 

  九二年的初秋,处处落榜的我开始了少见的中考复读生涯。但那时我除了会画画之外一无所爱更一无所长,我整天惶恐不安,对性和未来充满渴望,而两者对我而言皆过于虚无飘渺,于是我怀揣着那张照片,下定决心出门赚点钱花。 

  我徘徊于各大高校门前谋生糊口,铺开画纸为那些刚开学吃饱了午饭出来逛逛的天之骄子们画肖像素描,十块钱一张。那些面孔各有不同实则千篇一律,那就是充满了令人费解的自信。我捏着铅笔凝视对方数分钟,心想“好一条神气的龙鱼!”(见到英气勃发的脸庞总让我想起龙鱼),于是我低下头沙沙作画,纸上诸君无不意气风发而如龙鱼般目空一切。 

  这个城市日新月异,充满生机。喧嚣震动中,仔细听,可以听到众多梦想金戈铁马地席卷过耳际。昔日跑马场的纸醉金迷和霞飞路的优雅矜持等等像张爱玲那件古老而奢华的睡袍,早已被冒着黑烟轰隆咆哮的打桩机打得千疮百孔。很多次我路过我家附近的那些拆迁工地,会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我背着爷爷给我的军用水壶和装满画稿纸的书包,站在那股巨大的力量前再也无法挪动脚步。我看到父亲只想为人民当好一颗螺丝钉的青春梦想糅合着那些断壁残垣被推土机的履带缓缓碾碎压过,化作一把灰尘在风中散尽。远处隐约传来黄浦江的汽笛,声声悠远正如离我千万里。有那么一会儿我会忽然觉到所未有的孤单,但从未有过无助的感觉。我鼓劲地拍拍我塞满画纸的书包,里面是我忠诚踏实的谋生小舢板——还有那张发黄的让我难以释怀的老照片。 

  那年智障进了一家街道工厂当学徒。其工作是在嘎嗒嘎嗒的小机器上拿下一只只的宾馆用小牙膏,然后将其整齐码放在纸盒子里。智障乐此不疲,从而赢得了瘸子师傅的喜爱和工作的稳定。每天智障抱着大号铝制饭盒,戴着他喜欢的蓝色卡其布工作围兜,坐在街道小工厂的门口处边吃边晒太阳。见到我和哑巴就大笑起来,“来!”他招呼道。 

  我和哑巴双手插在牛仔裤的屁股兜里无声走近,然后三个人蹲凑在一起目光交流。 

  智障看了哑巴一眼,目光中尽是得意,他拍拍身上的蓝色围兜,指指围兜上印刷着的工厂名字。 

  哑巴乜视一眼,并无表情,抬头看天,想必不知自己的明天在哪里。那时哑巴已经长成了多伦路上最帅的男孩,其皮肤白皙,身材高挑,眉目清秀,几可与漫画中的忧伤王子一拼高下。可哑巴与我一样不爱学校,他时不时帮人家贴小广告赚钱,左手一小桶糨糊,见墙刷墙,见柱刷柱。右手一叠老中医治梅毒的黑白宣传单,手起纸落,端正平贴,功夫了得。 

  而我则用轻蔑的目光看看智障的蓝色围兜,然后“哈”地大笑了一声。 

  智障大怒,别过头去不再理我们,想想又气,抄起一大勺子饭往嘴里塞去。 

  我拿出那张发黄的老照片,指指上面的靓丽人儿问:“怎……怎么样?” 

  智障和哑巴看着照片半天,一齐疑惑地摇摇头。 

  “谁?”满嘴饭粒的智障臭烘烘地凑近问,我怕他弄脏照片,一把将其推回原位。 

  哑巴也用目光问我,“谁啊这是?” 

  我想了想说:“一个三……三十二岁的……陌生女女女人。” 

  哑巴点点头,智障“噢”了一声。 

  “我要……要找……找到她。”我说。 

  哑巴用目光问我,“为什么?” 

  我指指自己的心,叹了一口气,“找……找到她!”我拿出几张素描递给哑巴,“贴……贴小广告时……就他他妈一齐贴上!”我说。 

  哑巴接过那些我画好的素描,素描是我按着照片画出的岚。铅笔素描中,她静若处子,目光凝视,但张张不同,各有神情。忧郁的,开心的,微笑的,锁眉的……不一而同。 

  “贴电线杆子上?”哑巴用目光问。 

  我用力点点头,神情坚决。 

  智障拿过一张素描,素描的右下角写着一行小字:“说好一起去天堂,可你姗姗来迟。每天晚上十点,我在老地方等你。” 

  哑巴接过一叠素描随手扔进装满梅毒广告的蛇皮袋里,然后扔来一根金猴烟。我点上,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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