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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爱情-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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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化的盐,腐烂的生姜 上怪物们(5)

    那一瞬间,仿佛在短暂的沉默中猜到他的所思所想一样,张号角用比刚才还要低沉的声音说道:    
    “也许是你误会了什么。就算不是非要战斗化地生存下去,但如你所说,这个人生对每一个人而言都是战场。因此,我才想以自己的方式成为战士,为了堂堂正正地站在你的面前,并还能抵抗于你。所以我想把你当成偶像,因为不能说你不是我的敌人。而且你所说的战士的真正含义也不就是这样的吗?”    
    “你是否那样想,纯粹是你自己的事情。这么看来,你已经是一名战士了。但我不喜欢带着编神话苗头的话语,因为它会紊乱战斗的方向性。‘偶像’这个词就是典型,而那些话语又是我的敌人。我的想法不过如此。”    
    “有意识地想,从我们的人生中排除神话,这种态度是否终究会让这世界变得过于荒漠呢?况且,战斗啊,战争啊之类,并不是可以从非人性化的神话中获得的。难道没有神话的世界能存在吗?”    
    “不知是否如此。反正我觉得与其站在压迫人的石塔中间,还不如披一身荒漠的风沙。这才是我的战争。关于神话消失后的世界,我还没有来得及思考。如果我的这种想法成为你前进路上的绊脚石,那么你就用石头砸,再越过我。我将心甘情愿地接受你的腿脚。”    
    “也许吧。不过以现在的立场来看,很明确的一个事实就是,你还不是我的敌人。不,或许没有什么是明确的。也许我们面前只有可以在任何一瞬间重新开始的大大小小的战斗。那么就这样,我的话就到此为止了。不,是结束我们的战争。以后再联络。”    
    电话那边传来啪嗒放下话筒的声音,而朴性稿仍然把耳朵贴着话机,愣在那里。紧接着,话筒中传来土蜂飞舞似的噪音,通过那个噪音,他仿佛看到了站在那边的张号角的样子。在六七平米左右、连灯都没开的阴暗而狭窄的小屋里,张号角的眼前放着作为与外界的惟一通路的电话机,坐在地上抽着烟。黑暗中他的双眼闪着奇妙的光芒。每当他把烟雾吸入肺中时,闪耀的烟火就使他的眼睛变成三只,然后很快又变回两只,即刻又重新变成三只。终于,其中一只完全消失了光芒而死去。从那死掉的眼睛喷出的微绿色气体,散发着恶臭盈满整个屋子,把剩下的两只眼睛也杀掉了。那么看来,死掉的并不仅仅是他的眼睛。他的脖子上环绕着犹如小指粗的钢筋一样的电话线,舌头都挂到了下巴底下,但是他并没有死。他作为受绞刑的老战士尚未断气,于是,不时扭动着两只脚。    
    朴性稿在街头报摊上买了一张体育报,边走边读。报纸的演艺栏,仍然以《真相》为题,特别报道最近发生过的某一个事件。前些日子引起过轩然大波的那个事件的主人公是某一喜剧演员(GAG…MAN),所谓的女喜剧演员(GAG…WOMAN)。借用报纸上的话来说,她最近几个月在电视喜剧节目和夜舞台节目都具有旋风般的人气。她的特征是脸长得不错,体型却不像女人,在运动方面是万能型,特别擅长跆拳道和合气道,且具有相当水准。    
    可是不知从何时起,传言那位女演员不仅是体形,实际性别就是男人。这传言丝毫没有淡化的迹像,反而越传越厉害。于是,报社不得不出面搞清真伪。原来那位女演员真的是一位男性。当这一事实被曝光时,人们一边感到不可思议,一边又忍不住惊异万分。因为不管是民营还是国营,作为大众媒体应该以正直和符合伦理为行业道德,广播局却一再背叛和愚弄了观众。根据最后的澄清,广播局一开始也不清楚事实真相;后来她,不,他的人气慢慢开始上升时,才有几位演员与导演看出破绽。但是其收局之策并非简单,加上观众的反映实在是太好,于是在内部保密着左拖右拖,结果最后把那一盆水完全给弄翻了。因此,他上演的所有广告都被终止播出,警察署还要对他和导演以及几名相关人员追究法律责任,并要对其处理方式慎重检讨。不过,他的为人可真与自己所搞出的乱子相符,比起外貌来,显得十分有胆量。在一次记者采访中,他对着麦克风说出一番似乎是模仿某人、却又非常一针见血的话来:    
    “事实上我谁都没骗,我骗的只有我自己。人们无非就是从我身上看到了他们想看到的某一荒唐的模样而已。可见骗子是你们,是你们自己正在成为骗子。”    
    那张报纸把作为女人的他打扮得漂漂亮亮出演节目的照片,和作为英俊男人的名片照并排登在一起,并在报导的最后引用了某一专家的话作为结尾:    
    “这么看来,他异想天开地从女人摇身一变,成为男人,虽非本意,却不愧为喜剧演员,最后再次决定性地逗乐了我们才离开。还有,为了解释这个事件而汗颜的广播局,也希望我们大笑一场后尽快忘掉此事。当然,对这场他与广播局共同引发的风波,我们可以一笑而过,但我们不可能完全忘掉。他和广播局已经开始显示出一副彼此守护义气、紧紧贴在一起的印象。说不定他还会受广播局的鼓舞而再次出现在我们眼前呢。但是,尽管我们会依然收看广播电视,并按他们的意愿又哭又笑,却决不会忘记这一事件所带给我们的冲击。从事广播事业的人们不应该忘记我们始终记着它的事实。”    
    由于总受迎面走过来的人妨碍,朴性稿闪到路边上站着看完了那篇报道,又把报纸折叠起来,插进上衣兜里继续往前走。尽管路是逐渐宽了,但是行人也随着多了起来。在他刚刚转过银行大厦一角时,眼前出现了意外场景。那里的路边上,平常总有一位年近五十的盲人戴着墨镜边弹吉他边乞讨,可现在他却一只手举着吉他乱晃,嘴里还在大喊大叫。那是一连串朴性稿闻所未闻、也根本听不太明白的谩骂与方言。再往下,重复的哭骂变成了怒吼:“全都杀杀杀、狗崽子!先放一把火,然后我也咬舌头或用石头砸脑袋,你们中有几个也得跟    
    我一起死!”然后他开始用脚踹包括扩音器在内的所有周围的东西,而一听到有人走过来的动静,就仿佛真的要抓一样,张着胳膊冲过去。他的额角挂着一缕鲜血到处乱蹦,人们惊叫着闪开,嘴角却挂着似乎在玩捉迷藏游戏一样的轻微笑意。对他们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大白天突如其来的喜剧场面。    
    看着这副情景,朴性稿突然想到,最近这位盲人一直没有唱歌,只是一动不动坐在马路边上。尽管如此,他却没怎么注意那位盲人,因为无法洞悉他藏在墨镜后面的表情。如今看来,就像他自己喊的那样,近来这位盲人也感到了忍无可忍。凉风飕飕地吹过来,一阵寒意袭上腰背,就在那一瞬间,那位盲人不由自主地受某种强烈劲头所驱使,抱着从他前面大踏步走过的某个男子的一只脚,倒在了地上。被吓了一跳的行人,先是想要用手拨开他,但马上又神经质地抬起另一只脚踢向他的脑袋。像不太熟的西瓜或南瓜,他的头当然被踢裂了一个口子,随之他便淌着血滚在地上;而那个行人则以唾弃般的锐利眼神,瞥了他一眼,然后愤愤地离开。    
    盲人暂时晕了过去,等到再苏醒过来,他已经不是原来的他了。他认为随着自己的头破血流,一直战战兢兢地维持着的一切,也被打破了。于是,他一把抓住吉他的脖子愤然而起。但是,他既看不到前方,又什么都抓不到,他能做的唯一反抗就是使劲吼出自己知道的所有脏话。谁在听无关紧要,反正他是在向着所有人破口大骂,或是只对自己瓢泼那些谩骂,或者两者兼而有之。既然这样,就算所有的人都充耳不闻,他自己也会乐意倾听。不,如果按照那位喜剧演员的理解方式,无论何时,人无非就是在骂自己而已。    
    片刻之后,朴性稿离开筋疲力尽地坐在马路上的盲人,慌慌张张地想沿没有信号灯的人行横道线穿过大马路。就在这时,一辆快速行驶过来的汽车与他擦肩而过。司机把脑袋探出敞开的车窗,以快速的语调骂了句“你找死啊!”,然后再次提速,而仍然以高分贝留在那儿的辱骂的余音,使他变得浑浑噩噩。但是,在他昏昏沉沉的头脑一隅中,分明感到某种东西逐渐清晰地明亮起来。


融化的盐,腐烂的生姜 上怪物们(6)

    在这个时代,无论是谁,都会为了排解自己心中的郁闷而隐身无名,然后胡乱挑选其他匿名的不特定的对象,对着他们破口大骂。既然听的人不是特定的对象,而是属于某一大类以至在场的所有人,因此,就可以毫无负担随心所欲地痛骂一顿。若听众中有谁想要抗议,那就权当均匀分配给众人,以这样稀释掉的方式逃脱。再说,从抗议的立场来看,别人都沉默着,唯独自己站出来,无疑是把那些谩骂所附带的嫌疑,往自己的脑袋上扣,因此,只能尽可能地忍耐。冲着行人大骂的出租车司机和商店摊位的主人如此;酒桌上胡乱骂人的酒鬼如此;动不动就说国民的意识水准如何如何的行政人员如此;诽谤演艺人员,并以同样的伦理把反保守派一棒出卖的那无数轻薄的嘴,也是如此。所有这些都一样。他们并不清楚,谩骂在离开嘴的那一瞬间就已泯灭掉了,甚至还没来得及跳出嘴巴,粘着粘着就突然会堵住自己的嘴,整个儿好比是平躺着往上吐唾沫,与骂自己没什么两样。这么看来,漂浮在空中的所有话语似乎都是谩骂。不过这是我思想方式的弱点,在某个地方,只要有何感想,便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与其相似的情况。尽管如此,现在传到我耳朵里的所有声音,毫无例外地都像是挖苦和引发是非的脏话和辱骂,甚至连汽车鸣喇叭的声音在我听来也像冲着我破口大骂。我该如何处置以这样的方式敞开着的耳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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