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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白盐-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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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前,却认出是海树理。他心下气恼,正待发作,海树理却先发作了,他大叫一声老爷,便扑通跪下了,马正天说,海树理,你这是干什么,起来说话。海树理不起来,把头昂得直直的,脖子拧得硬硬的,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说:
  “老爷要是不收回成命,海某将跪死在这里!”
  “到底咋回事吗,谁又惹了你这把老镢头?”马正天温言劝道。
  “我海树理虽是下人,多蒙老爷抬举,除了主子,再谁敢惹我?”海树理涨红了脸,说话有些吃力。
  “这么说,是哪个少爷小姐了,你起来说说,我捶他狗日的。”
  “不用牵连别人,少爷是好少爷,小姐是好小姐,老爷,醒悟吧,悬崖勒马,亡羊补牢,还来得及!”
  “到底咋回事吗,你云里雾里河里海里一大堆?”
  “咦,咦,咦,”海树理牙痛似地倒吸几口凉气,一跃而起,脚后跟着地,咦一声,后退一步,退出几步后,脑子才想出要说的话,他说:“闹了半天,老爷还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得罪了老爷,古有因愚忠而丧命,而满门抄斩,而夷灭三族九族乃至十族之人,大雅久不作,忠良无处寻,海某虽不堪,请以身殉道,死而无憾,士为知己者死,也不枉与老爷缔约一场。官府实施青白盐引,傻子都看得出,这是拱手让利于我家,作为商家,此乃千古难逢之良机,理当顺风扬帆,憋足了劲,扩大市场占有份额,奠定百年不易之基业。我知道老爷豪侠仗义,仁义立身,这也说得过去,不去趁火打劫罢了,干吗要把自己的头往马蜂窝里塞呢。可知,聚众闹事,对抗官府,那可是杀自己头灭满门的罪过,老爷倒是威风耍了,高迈了,奈祖上基业一族性命何?老爷掂量掂量啊,这是不难掂量的。”
  马正天哈哈一笑,猛抽几口旱烟,叫道:
  “我以为什么了不得的事!好一个满口仁义道德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读书人!我倒要问问:金钱与仁义孰重孰轻?一家荣辱与千百家性命孰重孰轻?眼前蝇头小利与家族百年安全孰重孰轻?”
  马正天咄咄逼问,海树理一时辞穷,一肚子的道理,出口全被堵死了。终于,他找出了一句话,他强打精神说:
  “老爷眼界深远,非常人可及。可是,老爷把心掏给穷人,把祖上基业全家性命做赌注为穷人谋出路,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家未必记着老爷的好。把话说透了,一有风吹草动,起来倒老爷戈的,必定是那些穷人。信不信由你,咱今日个先把话撂这儿。”
  马正天没说话,默默抽了几口烟,幽幽说:
  “海先生说得是至理名言,我何尝不知道。可是,你没有感觉到吗,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内忧外患,天要变了,变了的天,必然是穷人的天,也就是说,当下的富人都是坐在火山口上的,越富离死越近,与其这样,何如主动为穷人伸张利益,风险虽大,算是积点阴德,到时候,盼望有谁良心萌动,马家坟头只要有一线香火延续,就会有咸鱼翻身的机会,总被一网打尽要好得多。”
  一席话,说得海树理五内翻腾,四肢酸麻,给马家做了十几年账房,只知马正天粗粗拉拉,撒尿不抓毬,是个大撒手,别人常说,马正天机谋深远,神鬼难测,可他并不觉得,认定这是别人看见马正天在生意场上纵横捭阖,便以为他满肚子都是什么锦囊妙计,而说的顺水话,今日看来,怀里还真揣了一副铁算盘呢。“不过,”他在心里冷笑一声说,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而思虑过甚,闹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就不好了。眼下是内忧外患,这没错,可大清这么大,二百多年基业,说散就能散得了吗。红毛洋人闹了几十年,江南的长毛又闹了十多年,西峰地界也大乱十几年,后来如何,城头上飘扬的还不是龙旗?就算江山换了新主人,可谁听说过,哪朝哪代江山是穷人坐的?得江山前是穷人,得了江山还是穷人吗?这个老爷,简直鬼迷心窍了。他深知,马正天要是拿定了主意,任何人是不可以言语说动的,眼看一场大祸要从天而降了,而这大祸是老鼠舔猫屄自己送上门的,从古以来,覆巢之下无完卵,灭门之日,从来不分良贱,这一刻,海树理心眼咯噔一动,把要说出口的话强咽回去,说出来的却是:
  “老爷所见极是,令海某茅塞顿开,惶恐无地,于今之计,当如之何?”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死的娃娃毬朝天,随他去吧。你去做好自己的事,就别趟这股浑水了。”
  “老爷如此说话,令海某愧死羞死!海某虽不才,却一心追随老爷,立誓生死与共的,人常说,大难来临各自飞,而今却好,大难来与不来,我倒撇下老爷独自飞了,这让海某日后如何抬头做人嘛!”
  马正天大笑数声,闭目抽烟,不再言语,海树理心怀忐忑,躬身退了。
  邱十八马到功成,鸡毛令帖发到每一家,获得的都是热烈响应,听说有马正天参与,人们不仅看到了胜利的曙光,连胜利后的生活都规划好了。按说,即便官府收回成命,大家今后的日子顶多也是与先前一样,可人们都不这样想,觉着先前的日子已经被剥夺了,就像丢了的钱不再是自己的钱了,突然又捡了回来,这钱便是赚的。人们怀着这样的想法,男人们白天睡觉,养足精神,准备大闹一场,因是与官府作对,什么后果都会有的,免不了全家相对而泣,把后事安顿妥了。婆娘娃娃打点能随身带走的财物,准备路上的干粮,万一官府耍起横来,以便在第一时间远逃他乡。脚户人家,家家都是凄惨,邱十八心下颇觉不忍,他挨门挨户反复解劝说,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只是一次完全和平的请愿,官府听得进去,咱就像以前那样活着,听不进去,权当大伙在一块热闹了一回,不让贩盐了,活下来的命大,饿死了,活该,还能咋的。大家随口应承着,手脚却不闲着,该准备什么还在紧锣密鼓准备,二十岁以上的人都是经历过大乱的,见识过那种血流成河死亡山积的恐怖,为了不泄邱十八的气,脸上都绽露着轻松的笑容。邱十八却看见了,那一张张笑脸背后,都隐藏着一层晦暗的死光。
  牛不从遇到了麻烦,从马家出来,他就去了年家。年家大门紧闭,等了半天,狗大一点的人都没等着一个。他觉得事不宜迟,便去敲门。敲了一会,一点动静没有,他加大了劲道,还是无人应声。他又改为擂门了,咚咚咚,哐哐哐,手都磕肿了,门丁才将大门拉开一条缝儿,睡眼惺忪道:
  “谁呀,黑天半夜的?”
  牛不从赔笑道:
  “老爷敢是把觉睡颠倒了,天刚才黑嘛。”
  “何方强徒,擅闯民宅,说头倒还不少!天黑天明,老爷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
  “当然老爷说了算。黑天半夜打扰老爷,死罪死罪,只是事情比天大,必须要禀报年老爷,还望老爷周全。”
  “你承认是黑天半夜了?”
  “当然,小人哪敢承认不承认,本来就是黑天半夜嘛。老爷火眼金睛,还能看错天色?”
  “这就对了,看得出,你还是一个乖觉人哩。”
  “谢老爷夸奖,劳老爷大驾,带小人去见年老爷吧,事情紧急,还请老爷多行方便。”
  “你谁呀,口口声声要见我家老爷,黑蚂蚁夹住一条人卵子,好大一张嘴!”
  “哦,是小人唐突了。小人是牛不从,西峰街上的贩盐脚户。”
  “牛不从,牛不从?老爷我没听说过,老爷只听过有什么公牛母牛。你是公牛还是母牛?”
  牛不从强压怒火,赔笑道:
  “老爷的眼睛是雪亮的,隔山都能看见兔卵子哩。老爷明镜高悬,说是公牛就公牛,母牛就母牛。”
  “那就不公不母,二尾子牛吧。可是,年老爷不在家啊。再说啦,老爷即使在家,赏脸见面的都是什么人,岂是你这种非公非母的货能见得着的?趁老子还有一点闲心情,快点滚吧,迟了,皮鞭可是不认公母,更不认二尾子的。”
  牛不从是个靠出卖苦力讨生活的粗人,心底的火早已窜到天灵盖了,可是,事关重大,他在强忍着,只要进了门,见到年老爷,完成使命,嘴上吃点亏,没啥。眼看门丁要把门关上了,他急了,一掌推开沉重的木门,门丁没防备,门扇磕了鼻尖,他惨叫一声,顿时血流如注。牛不从一不做二不休,抬腿就跨了进去,大叫道:
  “牛不从请见年老爷!”
  门丁也大叫道:
  “反了,反了,歹人擅闯府门,还打伤了人,快来人呀!”
  丁丁锵锵一阵乱响,从各个角落涌出十几条大汉,长枪大刀火器,应有尽有,三下五除二,便将牛不从放翻在地,捆了手脚。牛不从不是来打架的,站在那儿,没有动手,任他们折腾,心想咱目的是为了见到年如我老爷,暂时的委屈不算什么。他被一路推搡着,关进了后院一个废弃的猪舍里。他是喂过猪的,夜色暗了,眼睛看不见,鼻子立即知道他身在何处了。他大喊大叫,口口声声要见年老爷。刚才那个门丁见他叫得凶,吼道:
  “你们谁有顺手的家伙,管住他的屄嘴!”
  “小人有!”一家丁提起一只脚,把羊毛袜子脱了,一股羊臭喷薄而起,他双手将毛袜团起,笑嘻嘻地走到牛不从面前。牛不从不敢张口叫了,那人一手撕开他的嘴,一手将毛袜狠劲塞进去,腥臭,疼痛,愤怒,牛不从一口气差点上不来。那人笑着,卖弄道:“你那东西还能夹多紧,女人的大腿没有你的嘴紧?老子还不是一个个照样拾掇了!”
  众团丁哄笑着,打闹着,远去了。牛不从心里那个气呀,长这么大,虽说每天出的牛马力,吃的猪狗食,可从没受过这种侮辱。他恨不得一把火把年家烧了,当着年如我的面,把他家女人挨个糟蹋了,还想用一根带刺的木棒,从刚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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