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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成金条,也能把一根金条说成稻草。如果你没有足够的思想准备,你就别想说服他,见他还不如不见,因为那只能把事情搞得更糟。
为了让自己的老婆高兴,许多天来,他一直在寻找和陈维驰谈话的角度。在他看来,角度的问题是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找角度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它类似于点穴。干什么事都需要找角度,写诗、打井、在公共汽车上放屁、分析课文,甚至做爱,都需要角度。做爱的时候,如果你不能合理地安排体位和角度,不但自己痛快不起来,还会惹对方不高兴。谈话也是这样,特别是和陈维驰这样的永远吃香的家伙谈话,如果你事先选不好角度,对方可能会像轰苍蝇那样,把你轰出门外,或者干脆用蝇拍把你给拍死。他是第二天去找的陈维驰。在路上,他一直在想陈维驰首先会问哪些问题,他该如何应答,然后在应答中穿插进自己的问题,进而把他摆平。他想:“我或许应该先说我喜欢他的作品。可是,如果他问我喜欢他的哪些作品,我就傻眼了,因为我只记得他的一首歌,准确地说,只记得由他谱曲的一首歌中的一句歌词。”那是些什么歌词啊,“官逼民富咦呀嘿,民呀不能呀不富”。他想,这个老陈可真他妈的是个大滑头啊,轻而易举地就把一句成语化成一贴皮炎平软膏。这是一个春天的早上,从黄河故道吹来的风沙,弥漫在城市的大街小巷。被水淘洗得干干净净的沙粒,一进入城市就变成了脏兮兮的尘土,它们像桃毛一样,使人皮肤发痒。费边乘坐的面的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奔波。要在平时,他或许会对那些尘土进行精彩的分析,但眼下,他顾不上这个了,他得抓紧时间分析陈维驰的心理。陈维驰是一只狐狸,和狐狸打交道不是闹着玩的,一定要谨慎。阿奎那在《神学大全》中说,谨慎是所有德行的原则。费边想,他不能提那首歌,八面玲珑的陈维驰或许会认为他是在拐弯抹角地骂他。
怎么办呢; 总不能一上来就直奔主题吧?还是需要先说一些陈词滥调的。他一时有点慌神了,因为不知道该说哪些陈词滥调。离陈维驰家不远了,他得赶快把这个问题解决掉,于是,他让司机把车开到路边。司机以为他要下车了,就把发票撕了下来。他只好对司机说他还没有到站,他只是想让车停下来,使他可以安静地思考一个问题。司机迷惑地看了他一会儿,问他需要思考多长时间。他说,这可说不定。司机显得很不耐烦,说:“不说那么多了,你交钱走人吧。我还得到丈母娘家接人呢,去晚了,那老东西饶不了我的。”见司机说得那么可怜,他就把他放走了。现在,费边站在路边,抓紧时间想着问题。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的注意力集中在陈词滥调这个词上。他想起很久以前,他曾在朋友的聚会上,引用过一段哈韦尔先生的话,来说明自己的观点。那段话他现在一时想不起来了,能想起来的只是其中的一句:陈词滥调是这个世界的中心原则,哈韦尔恶作剧般的反讽使他这个引述者,在当时感到无比畅快(仅仅是引述本身就已经让他畅快了)。然而现在,当他又想起这句话的时候,他却怎么也畅快不起来。他站在路边的窨井盖上,在飞扬的尘土和杂乱的人群中,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费边多虑了,当他真的赶到陈维驰家的时候,事情远不像他事先所想的那么复杂。他和陈维驰很快就聊开了,聊的并不是陈维驰的作品,而是巴赫的《马太受难曲》和陈维驰计划中的婚礼。之所以聊这个《马太受难曲》,是因为他走进陈维驰的工作间的时候,那庄严的旋律就在他耳边回响。
陈维驰的小情人把费边领进去之后,就退了出去。费边和陈维驰以前曾在各种会议上见过面,所以陈维驰一下子就把他给认出来了。陈维驰开口就问他:“费边,这支曲子你是不是也常听?”费边说,他知道巴赫,但听得很少。“起码得听听这一首,此曲只应天上有啊。”陈维驰说着,就把音量调小,给他补了一课。陈维驰说,说起来这首曲子也是应命之作,因为它是献给王后的,应命之作能写得如此漂亮,确实可以给我们很多启发。陈维驰说,这支曲子在1843年首演的时候,大厅里鸦雀无声,人们仿佛在教堂里倾听福音,参加礼拜仪式。陈维驰召小情人给费边倒上菊花茶,并让费边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费边说:“陈先生说得对,巴赫就是巴赫,就像上帝就是上帝。”“和这些大师一比,我们的作品就像是济水河上漂浮的垃圾,惭愧啊惭愧。”陈维驰说,“我想好了,这次结婚,我一定要选用这首曲子来代替《婚礼进行曲》。”一谈到婚姻,陈维驰的那个小情人就进来了(刚才她在外面一定竖起耳朵听着呢)。陈维驰说他初步定在七一结婚,按照他的设想,他想到教堂里举行婚礼,可这是在中国,他不得不考虑到国情和自己的身份,所以他现在感到很为难,只好在平时把这支曲子多放几遍,聊以弥补缺憾。陈维驰的那个小情人插嘴了,说:“当然得考虑周全,要是在教堂里搞,钟副市长可能就无法来了。”她又对费边说:“大诗人,你要是能把钟市长拽到教堂里,我们就在那里搞,然后到教堂门口的那个海鲜城撮一顿。”“陈先生,你家里有没有电脑?”费边突然来了一句。他的发问显得没头没脑的,把陈维驰和他的情人都问傻了。
费边说:“你们可以先在互联网上举行个教堂婚礼,然后在七一再举行一次,这样就两全其美了。”见他们还在那里发愣,费边的话匣子就打开了。他说现在最时髦的婚礼就是在互联网上进行的,新郎、新娘、神父和亲朋好友,从各个地方进入虚拟的网上教堂,完成网上联姻,让你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过一把教堂婚礼的瘾。在这里,我得顺便说一下,费边对此其实也是一知半解,因为这个信息是我提供给他的,他甚至都不知道那是日本富士通电脑公司搞的玩意儿。可费边现在把那对傻帽儿都唬住了。费边还说,如果他们感兴趣,他可以帮老夫少妻进入那个神奇的互联网。太好了,不用说什么陈词滥调,不需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只是谈谈电脑,就和陈维驰沟通了。我想这时候费边心里一定非常得意。他现在觉得应该趁热打铁,把杜莉的问题解决一下,然后就拍屁股走人。他对陈维驰说:“陈先生,见你一次很不容易,我想趁这个机会向你请教一些学术问题。”陈维驰没吭声,但他的脸上浮现出了笑意,那笑意告诉费边,他愿意随时解答他的难题。费边说这些问题是他听了杜莉的歌唱之后才想到的,不知道对不对,愿聆听先生的教诲。费边的这套话很妙,应该记下来。亚里士多德首次提出艺术可化自然丑为艺术美,认为给人痛感的事物,如果能在艺术中得到忠实的描绘,就会给人以快感。莱辛认为艺术家可以把丑作为一种组成因素,自然中的丑往往更能表现性格。丑并不是假和恶,陈先生,我觉得这些大师们的说法都非常有道理。实际情况大概也正是这样,丑一旦进入审美领域,就具有了积极的审美价值了。
而杜莉,就是那个准备参赛的卡拉,她的歌声,似乎正系于这些背景性命题。陈先生,我也不知道我这样想有没有一点道理。因他这么讲的时候,他突然觉得杜莉的这些问题似乎还不能完全挂上边,有点驴唇不对马嘴的味道,但既然讲了,就不要耽搁了,干脆一口气讲完算了。这样讲完之后,他期待着陈维驰做出反应。过了一会儿,陈维驰终于开口了。陈维驰说:“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不过,我们就不要再在亚里士多德们的身上浪费时间了。费边,你说奇怪不奇怪,昨天,有一个歌星缠了我半天,她连亚里士多德是哪个时代的人都不知道,竟然也向我谈起了亚里士多德,亚里士多德好像与麦当娜、卡拉斯一起,成了她们的偶像。费边,咱们还是来关心关心钟市长的身体吧。”费边的脑子转得很快,他意识到陈维驰是想搞清楚他和钟市长的关系到底怎么样。这个问题难不倒他,他觉得自己照样有把握唬住陈维驰,只是他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谈起,因为关于钟某人的现状,他知道得并不比别人多。钟患的是前列腺炎,走路时习惯叉开腿,给人的感觉,好像他的大腿根夹着一个火球。这谁都知道,因为他每次在电视上出现的时候,都是这么个模样。别人即便不知道他患的是前列腺炎,也能猜出毛病就出在那个部位。费边这么想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推开椅子站了起来。现在他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他要把钟市长的走姿学给陈维驰看看。他郑重其事地在陈维驰的木质地板上走了一圈,边走边说:“没办法,他只能这样走,因为他的那个地方怕磨。”他讲的本来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可经他这么一学,就带有某种私人性了,仿佛只有他知道得最清楚。
午后的诗学再次遇到杜莉(2)
陈维驰和他的小情人都被他的滑稽模仿逗乐了,连费边本人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一种狂欢气氛,就在翻来覆去播放的《马太受难曲》中,达到了高潮。费边大概觉得还有点不过瘾,还应该再“透露”一点什么,再逗逗眼前的两个活宝。于是,他又顺口胡诌了一通:“只有回到家里,他才可以少受一点苦。是这样的,他一进门,就把屁股放到了轮椅上,由小保姆推来推去的。他在家里很少走路,只有上厕所的时候,他才会走几步,因为小保姆无法陪他撒尿。”陈维驰的那两只多次指挥过乐队的手,现在夹在双膝之间,快速地搓来搓去。他笑得太凶了,费边甚至有点担心他笑死过去。这一年的6月底,杜莉如愿参加了那个全市声乐比赛,她演唱的是陈维驰的新作——《第一个节日》。
这一天,费边早早就赶来了,他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