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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水龙吟-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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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国光拱手一揖,欲说什么,张居正示意他等会儿。他脸色铁青,绕着长跪在地的杨用成踱步两圈,然后坐到一张红木椅上,说道:    
    “方才本辅在门外听得真切,你这个不大不小的从五品官,竟敢在部堂大人面前放泼撒野。仅这一点,就可以让锦衣卫将你拿了。”    
    杨用成从最初的震慑中缓过神来,小声嘟哝道:“回首辅大人,卑职方才的态度实乃事出有因。”    
    “什么事?你且站起来回话。”    
    杨用成刚要一抬屁股站起来,一眼瞥见张居正用手指着的是段直,遂又双手按着膝头跪了。段直站起来缩着身子恭谨答话,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张居正听了,脸色越发阴沉得怕人,他目光如炬盯着杨用成,问道:    
    “杨用成,你说,为何短了五千两银子?”    
    杨用成支吾道:“这……”    
    “是各道观不如期上交?”    
    “都、都交上了。”    
    “是解银路上遇着了强盗?”    
    “没,没。”    
    “那银子呢?”    
    “银子,”杨用成抬头看了一眼张居正,见这位首辅冷若冰霜目光灼人,又吓得把头埋了下去,嗫嚅道,“禀首辅大人,这五千两银子,肯定有去向,只是卑职来户部前,咱礼部堂官作了交待,不让卑职说出。”    
    “啊,原来这里头还有猫腻,”张居正冷冷一笑让人不寒而栗。接着明知故问道,“礼部哪个堂官?”    
    “左侍郎王大人。”    
    “王希烈,”张居正与王国光对视了一眼,更感到其中大有蹊跷,顿时逼问得更紧,“你现在回话,五千两银子究竟去了哪里?”    
    “这个,这个,”杨用成急得语无伦次,“还望首辅直接去问,嗯,去问王大人。”    
    “我现在问的是你,你必须回答!”    
    张居正咄咄逼人,字字吐火。杨用成前胸后背早已是冷汗浸浸。情知扭捏不过,只得道出事情原委:今年五月,隆庆皇帝病重时,曾派出八名太监率队前往八座佛道名山敬香禳灾祈福。派往泰山一队的领队,是李贵妃所居慈宁宫的管事牌子邱得用。这一行人到达泰山后,一应接待费用都由泰山提举衙门支付。敬香既毕,邱得用提出要给陈皇后带点礼品回去。杨用成哪敢不办?遂与随邱得用一道前来的礼部差官商议,一共置办了三千两银子的礼品让邱得用带回京城。这样连同接待费用一块,大约花掉了五千两银子。礼部差官回来后将此事向当时的部堂高仪作了禀报。高仪虽然心下不快,但钱既然已经花了总得设法出账,于是将此事告诉高拱寻求解决。高拱口头答应从今年的香税银中列支。杨用成此次押解香税银来京,先到礼部向暂时负责的左侍郎王希烈说明此事。王希烈一听就感到这里头大有文章可做。他心中盘算,王国光眼下是满世界找财源,为一两银子恨不得掘地三尺,对这五千两银子的去向他定然要追查到底。但这笔钱既然花在李太后身上,谁来追查都不消怕得。王国光如果一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势必就会得罪李太后。眼下李太后权倾天下……想到这里,王希烈巴不得王国光追查这件事而惹起李太后的肝火,于是向杨用成面授机宜:“如果王国光问起那五千两银子的下落,你无可奉告。他若紧追不舍,你就把责任推到我这里来,让他直接来找我。”杨用成生性愚憨,又是个马屁精,除了自家上司,任谁都不认。王希烈的话对他来说就是圣旨。因此今日来户部本就抱定了不吐实情的宗旨,所以根本不买王国光的账。若不是张居正来得及时,他早就一摔袖子走了。    
    杨用成磕磕巴巴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讲了个大概。他当然不知道王希烈想借此闹事的险恶用心,只当是两部之间的龃龉,因此执行本部堂官的命令忠心耿耿。张居正听罢暗暗吃了一惊,没想到五千两银子后头还藏有这等玄机,顿时把王希烈的蛇蝎之心更看得透彻。他脑子一转,说道:    
    “杨用成你且起来,在户部里找间房,将这件事的始末情况写成帖子交来。”    
    “是。”    
    杨用成跪了这大半个时辰,已是腰酸腿疼,爬起来一瘸一瘸随着段直出门找房子去了。    
    待段直与杨用成走出值房,王国光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叔大,您怎么突然来了?”    
    张居正答道:“有几件要紧事,特来户部与你商量。”    
    “那你来之前总得通知一声,咱这里好作准备。”    
    “准备什么,到大门口迎接是不是?”张居正笑道,“老朋友了,还讲什么客套。”


第四部分:黑寡妇勇斗金翅王 毕大爷败走秋魁府对账册王部堂蹙眉

    却说上次深夜在积香庐与王国光见过一面后,差不多十几天时间,两人一直未曾谋面。其间风起云涌祸机频起。特别是童立本上吊之后,王国光作为胡椒苏木折俸的首倡者,承受的压力最大。污言秽语嘲骂不说,甚至大轿子抬过街上,愣不丁就会有一块石头投掷过来,有一次居然砸着了轿顶,种种威胁不一而尽。在如此艰难情势下,王国光一不妥协、二不气馁、三不埋怨、四不叫苦,仍是一门心思为国库筹措银两。仅此一点,就令朝中所有正直的大臣深受感动,张居正更不例外。他今天前来,一是的确有要事商议,二来也含有优抚体恤之意。谁知一进户部就碰上这么一件令人头痛的事,因此越发体会到王国光的办事之难。此刻,当他看到故友塌陷的眼窝和松垮的双颐,不禁动情地说:    
    “汝观,二十天不见,你竟变得这般憔悴。”    
    王国光伸手摸摸两腮,自嘲地说:“伍子胥过昭关,一夜愁白了头,这滋味咱算尝到了。”    
    “这倒也是。”张居正喟然叹道,“昨天皇上谕旨,给南京户科给事中桂元清削籍处分,户部有何反应?”    
    “户部官员当然高兴。但咱听说童立本所住的羊尾巴胡同,每日里仍像开庙会似的。”    
    “这个不用管它。”张居正冷冷一笑,“树倒胡狲散,汝光你应懂得这个道理。”    
    “擒贼擒王,如今的王就是魏学曾、王希烈两个,”王国光摇摇头,一脸怒色,接着说,“不过,小心不亏人,咱已准备了辩折呈给皇上,另外还准备了两本账。”    
    “什么账?”    
    王国光起身从案几上抱来一摞账册,从中抽出两个贴黄本递给张居正,说道:“部里各司协同会查,赶日赶夜,将历年积欠盘查清楚,都在这两本账册里了。”    
    张居正接过,所谓贴黄本,乃是区别于数据浩繁之明细账的简约本,是呈上御前便于皇帝阅览的专用本式,封面一律贴上黄绫条签。张居正拿起面上的一本,一页一页翻看,其中一页的一张表引起了他的注意:    
    时间岁入银(两)岁出银(两)亏空银(两)隆庆元年20142005530000…3515800隆庆二年23000004400000…2100000隆庆三年23000003790000…1149000隆庆四年23000003800000…1150000隆庆五年31000003200000…100000    
    张居正接着往下看,翻过几页,他看到了历年赋税积欠的数字:嘉靖时期至隆庆元年积欠的银两是三百四十余万两,隆庆二年至隆庆五年是二百七十多万两。    
    看完这册贴黄本,张居正又拿起另一本翻看,是当年征收银两的总额与列支情况。因今年隆庆皇帝大行与万历皇帝登基,两件大事用银大增,两相比较,又是两百多万的亏空。放下账册,张居正只觉眼睛疲倦,一边揉着双眼,一边沉重说道:    
    “国朝家底,积贫积弱几近崩溃。仅隆庆一朝,国库亏空的银两就达八百万两之巨。加上今年,差不多是一千万两了。真是触目惊心!说它土崩鱼烂也不为过。如今太仓银告罄,两京官员胡椒苏木折俸,是不得已而为之。可是有那么几个人不但不为朝廷分忧解难,反而售奸贾祸,煽动不明事体的官员们寻衅闹事,巴不得天下大乱,王希烈就是一个例子。泰山香税银这件事,本来一句话就说得清楚的,他却指使属下故意隐瞒,意欲挑起事端制造矛盾。这种乖戾之人,竟然还能在官场大行其道,你说邪也不邪?看来不治一治他们,这股子邪气还真的压不下去了。”    
    尽管张居正说话语气沉缓,但王国光已看出他是在尽量克制愤怒。于是又起身去案几上拿来两张笺纸递给他,说道:    
    “叔大,你再看看这个。”    
    张居正接过一看,上面写着:    
    永乐二十二年,“令在京文武官折俸钞俱给胡椒、苏木,胡椒每斤准钞十六贯,苏木每斤八贯。”    
    宣德六年,“令以承运库生绢折在京文武官十一月、十二月本色俸,每匹折米二石。”    
    宣德七年,“令文武官月支本色俸一石,以两京赃罚库衣服、布、绢等物折给。”    
    宣德九年,“令仍以胡椒、苏木折两京文武官俸钞,胡椒每斤准钞一百贯,苏木每斤五十贯。”    
    景泰元年,“令以龙江盐仓检效批验所存积盐,折支南京文武官本色俸,每盐五十斤折米一担。”    
    景泰六年,“令以张家湾盐仓收积掣挚客商余盐并私盐,给通州并通州五卫及附近密云等六卫官折俸,每盐一百四十斤,准米一石。”    
    看罢这些折俸的事例,张居正赞叹王国光办事缜密想得周全,笑道:    
    “看来汝观早就作好了反击的准备。这些事例详实有力证据凿凿,说明实物折俸是祖制,不是你王国光独出心裁。那帮想闹事的官员,这回是嚼上了一颗铜豌豆。”    
    王国光并不乐观,说道:“从武清伯李伟到桂元清,咱看出有人在扇阴风,点鬼火。打的是我,其实要整的,是你。”    
    “这个我知道,”张居正想起那日冯保讲的唐玄宗时宰相姚崇的事,很有把握地说,“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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