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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以后,K依然坐在那里,睡着了,他的嘴张着。一群孩子,说着悄悄话,咯咯笑着,聚集在他的周围。其中一个,小心翼翼地把他的贝雷帽从他头上摘下来,自己戴上,滑稽地模仿他,扭了扭嘴。他的朋友们轻蔑地高声大笑。他把贝雷帽歪戴在K的头上,又试图把那个盒子慢慢地从K那里弄走;但是K的两只手交叉捂着那个盒子。
杂货店的老板拿着钥匙来了;孩子们纷纷向后退去;就在那个老板挪动栅栏格子的时候,K醒了过来。
杂货店的内部光线昏暗,杂乱不堪。镀锌铁板做的浴盆和自行车轱辘从天花板上一直垂挂下来,并排挂着的是风扇三角皮带和汽车水箱软管;那儿有成箱的钉子和码成金字塔形的一堆堆塑料桶,摆满一个个架子的罐装货物、成药、糖果甜食、婴儿服装、各种冷饮。
K走到柜台前面。“沃斯卢先生或者维瑟先生,”他说道,“我要找一位叫沃斯卢的先生,或者维瑟先生,他是个农场主。”这两个名字是他母亲记得的那些名字中的两个,来自遥远的过去。
“沃斯卢太太,”那个老板说道,“你说的是她么?旅馆的那个沃斯卢太太?可没有什么沃斯卢先生。”
“沃斯卢先生或者维瑟先生,他很久以前是个农场主,我要找的就是这个人。我不知道确切的名字,但是如果我找到那个农场,我会认出来的。”
“这儿根本没有开农场的沃斯卢或维瑟。维萨基———你说的是不是他呀?你想找维萨基家干什么?”
“我必须把一些东西带到那儿。”他拿起那个盒子。
“那么你大老远的算是白来了。在维萨基他们家那块地方没人了,那儿已经空了好多年了。你有把握你要找的是维萨基吗?维萨基一家子好久以前就离开这儿了。”
K要了一包姜味薄脆饼干。
“谁派你到这儿来的?”店老板问道。K看上去傻乎乎的。“他们应该派个明白人来。你看见他们的时候把我这个话儿告诉他们。”K嗫嚅了几句,离开了。
他走到街上,正在不知道下一步该到哪儿问人,这时一个孩子跑过来追着他。“先生,我可以告诉你维萨基一家在哪儿,”那个孩子说。照他讲的方位,K应该朝北,沿着这条到克雷德方丹的路走,然后沿着莫尔德纳尔斯河河谷走农场大道向东。“那个农场离大路有多远?”K问道。“是走远路还是抄近路?”这个男孩有些含糊,他的伙伴们也不知道。“你在那个手指指着的标志拐弯,”他说道,“维萨基家在那片大山前面,要是你走着去,那可是老长的路呢。”K给了他们一点钱买糖果。
直到中午,他才走到那个手指指着的标志,然后拐上了一条小径。这条小径通向一些荒凉的灰色平滩;当他爬上一个山头,远远看到一座白粉墙的低矮农舍时,太阳正在下山。在这农舍后面,那起伏的平地升高起来,成为山脚,然后成为大山本身的陡峭的黑色山坡。他走近那栋房子,围着它绕了一圈。百叶窗都关着,一只野鸽子飞来,从一个洞钻进去,那里的人字形山墙已经崩溃了,使里面的木材暴露出来,屋顶的镀锌铁皮也支棱起来。一块松动的镀锌铁板在风中拍动着,发出咣啷咣啷的声音,有如一个人在独语。在这栋房子后面有一个有假山的花园,里面什么也没有长。那里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一个旧的大车库,而是一个用木头和铁板搭成的棚子,在它旁边是一个空荡荡的养鸡场,在那鸡场的铁丝网里面,一些黄色塑料飘带在风中扑打。在房后的斜坡上竖立着一个水泵,它的头已经不见了。在远处的草原上,第二个水泵上的叶轮在微微发亮。
前门和后门都上了锁。他使劲拉一个百叶窗,挂钩松动了。他用双手罩在眉毛上挡住来自周围的强光,透过窗户向里面窥视,但是什么也看不清。
当他走进那个棚子的时候,两只受惊的燕子飞了出来。一架落满尘土和蛛网的犁耙把地面的大部分空间都占满了。在昏暗中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但是能够嗅出煤油、羊毛和柏油的气味。他沿着墙壁摸索着,在那些铁镐、铁锹、零碎的铁管、成盘的铁丝、成箱的空瓶子之间摸索着,直到踩上一堆装饲料的空麻袋为止。他把这些麻袋拖到露天地里,抖搂干净,然后把那些麻袋铺在门廊上,给自己当床。
他吃掉先前买来的最后一块饼干。他自己的钱还剩下一半,但是此刻没有更多的用处。天光正在黯淡下去。房檐下一些蝙蝠躁动不安。他躺在床上谛听着夜空中的杂乱声音,空气显得比白天的空气密度更大了。他想,现在我到这里了。或者至少,我已经到了某个地方了。他沉入了梦乡。
第一章第一章(12)
第二天早晨,他发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有许多山羊在这个农场上跑来跑去。一群山羊,大概有十二只或者十四只,从这栋房子的后面跑出来,缓步穿过院子,领头的是一只长着盘曲的犄角的老公羊。K在床上站起来看,因此那些山羊受了惊,分散地跑上了那条通往河床的小径。片刻之后,它们从视野中消失了。他坐了下来,懒洋洋地系鞋带。随后他得出结论,如果他想要活命,就得把这些喷着响鼻的长毛畜生,或者像它们一样的畜生,抓住,杀掉,切开,吃掉。他没有别的武器,只有一把小小的铅笔刀,但是他出发投入了追逐羊群的战斗。他把整个白天的时间都花在穷追它们上面。最初,那些羊一见到他就狂跑,后来它们开始习惯于这个人跟着它们小跑;当太阳变得更炎热的时候,它们有时候完全停下脚步,允许他走近到离它们只有几步远的地方,然后又偶尔向他展示一下它们的后蹄。每当这种时刻,当他偷偷接近它们的时候,K就感到自己的整个身体开始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令人难以相信,他已经变成了这个手拿屠刀的野蛮人;而且他也无法摆脱这样的担心,在他把刀子猛扎进小羊的有着棕白相间花纹的脖子的时候,那把铅笔刀的刃也许会折回来,切到自己的手。每当它们跑开了,为了要打起精神,他就得对自己说:虽然它们有许多个脑袋,我只有一个脑袋,但是我这一个脑袋的思想最终要强过它们那么多个脑袋。他试图把那些山羊赶到一道栅栏前面去,但是它们总是溜开了。
他发现,它们正在领着他兜一个大圈子,就绕着他前一天从那个农舍看到的那个水泵和那个水坝。从更近的地方,他能看到那个方形的水泥水坝事实上装满了水就要漾出来了;环绕着它,有几米宽的泥水和茂盛的湿地杂草,当他走近的时候,能够听见几只青蛙跳到水里的扑通声。他到水坝前喝足了水,这时候他才对这里有这么多的水产生了疑问,他自问,这个水坝注满了以后谁看着它呢。这天下午更晚些时候,正当他顽强地进行着这场追踪,当那些山羊在他前面,不断从一片树阴慢步走向另一片树阴,这时候他得到了问题的答案:一阵轻风吹起,那个巨大的轮子开始咯咯作响并且开始转动起来,从那个水泵那儿传来一阵发干的克朗克朗声,接着从水管里流出了断断续续的潺潺水流。
他饥肠辘辘,完全筋疲力尽了,他对这场追猎实在太投入,现在已经无法放弃了,他担心在这方圆好几英里的陌生草原上,夜里会失去追捕的对象,于是拿来几条麻袋,就在光光的土地上,在一轮满月之下,在他敢于最靠近那些山羊的地方,铺起床来,并且沉入了梦乡,但时睡时醒。午夜,他被山羊们饮水时发出的响鼻声和水的泼溅声弄醒了。尽管由于筋疲力尽而依然有些头晕眼花,他还是爬起来,磕磕绊绊地向它们走去。有一瞬间,它们聚拢在一起,转身面对着他,站在到它们跗部的水中;然后,当他跳入水中追它们的时候,它们在突如其来的惊恐中向四面八方分散逃窜。几乎就在他脚底下,一只羊一个打滑,滑倒了,它像一条泥汤子中的鱼一样扑腾着,想要再站起来。K奋然一跃,猛地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一下子压在它的身上。我一定要用劲,他的心里冒出这个念头,我必须坚持到底,我决不能心慈手软。他能感觉到那只羊的两条后腿在他身下起伏;它在惊恐中再三地咩咩直叫,它的身体一阵阵地抽搐。K跨骑在它的身上,用双手捏紧它的脖子,用尽吃奶的力气向下压,把羊头按到水里,按到水下黏稠的淤泥里。羊的两只后腿猛烈摆动着,但是他的一双膝盖好像一台老虎钳一样紧紧夹住了羊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当那羊的扑腾开始减弱下去的时候,他几乎要松手了。但是这一闪念马上过去了。这样,当那头羊的最后的喷鼻和颤栗过去之后很久,他继续把羊头按在淤泥下面。直到那冰凉的坝水开始把他的四肢冻僵了,他才站起来,从水里慢腾腾地走出来。
这一夜剩下的时间,他都没有睡,而是穿着那身湿淋淋的衣服踱来踱去,他的牙关打战,这时,月亮划过朗朗的夜空。当黎明降临,熹微的曙光足以使人看清周围的景物,他回到那所农舍,连想都不想就用胳膊肘撞碎了一块窗玻璃。最后一片碎玻璃落地的当啷声消失之后,周围又像刚才一样恢复了深深的寂静。他松开插销,把那扇窗户打了个大开。他走遍了一个个房间。但是房间里除了一些大件家具———橱柜、床、衣橱之外,什么也没有。他的双脚在落满尘土的地板上留下了脚印。他走进厨房的时候,发出一阵翅膀扇动的扑棱棱的声音,几只小鸟穿过屋顶上的一个洞,飞了出去。一摊摊的鸟粪拉得到处都是;贴着远处那面墙,有一堆砖石,那里的山墙崩溃了,从那儿甚至长出了一株小小的草原植物。
厨房的背面通往一个小小的食品储藏室。K打开那扇窗户,推开护窗板。沿着一面墙摆着一排木箱,都是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