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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岛。”我说,“威海。蓬莱。味道都半斤八两。海边的城市,紫菜像草原一样丰茂。”
“是去旅游?”
“是的。前年的夏天了。”
她带着洞悉一切的笑说:“和她一起去的?”
“你吃醋?”
“没有。随口问一下。你们的事还轮不到我吃醋吧。”
“你从南京来。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上周。我去她学校看她。她准备出国,忙得团团乱转。那种特有成就感的忙碌。我告诉她,我要来上海。她就让我顺道带书给你。”
“没有别的?她就没有让你顺便做她替身,继承她和我未完的恋爱什么的?”
女孩儿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
“你不觉得你嘴上少占点便宜会更可爱一点儿么?”
饭菜被另一个侍者用欧洲式的单手托法端了上来,安置在我们面前。柔和的灯光如手般抚过青瓷的盘子。细切的凤梨望去嫩黄诱人。
她先试了一勺紫菜汤。从她的表情来看,似乎若有所失。
我则安心对付着自己的那份。鸡蛋。胡萝卜。米饭。细切的青椒。肴肉丁。香菇。炒得火候略差,但是还能裹腹。
“如果不满意,交换一份汤怎么样?”我看着她。
“不用了。”她说。
“我这一份没喝过。而且我没有病。”我说。
“但这一份我喝过了。”她说,“不过这紫菜汤很一般。”
“我不介意。”
“但是我介意。”她说,“你知道妙玉为什么宁肯把茶碗砸碎了也不送给刘姥姥吗?”
“那么把我的汤拿去好了。我不喝汤也可以。”
“不用了。”她说。
“我记得,你高中时是爱吃番茄的。”我说,“所以对罗宋汤,你应该有好感。”
她看了我一眼。驯鹿看猎人时的眼神。
“我记得你在高中从来不吃番茄的,所以我一开始就觉得,你叫一份罗宋汤肯定有诈。”
“从一开始你就断定了我想跟你交换?”
“也不是。你说你记得我高中时爱吃番茄,我就觉得你别有所图。”
“那么,你记得我高中时不吃番茄,这是不是也意味着你心里有鬼?”
她放弃争辩,伸出右手舀了一勺罗宋汤,在我面前示意了一下,然后一口喝掉。
“领你的情了。”她说。
我们继续低头吃喝。
我思着话题。
玻璃门被推开又关上。一对老年夫妇走了出去。几个穿着洁净白衬衣的人进来。一个学生样子的男孩呼唤服务生为他将饭菜打包。有人进来问是否有大盘鸡供应,未果,离去。一对看样子结伴而行的青年人进来(一个胖男子,一个长发男子)坐在邻桌,敲着桌子要过菜单。
“我一直想问的是,”她说,“为什么你不喜欢吃番茄?”
“其实是因为,”我说,“意大利菜里都是番茄,而我是反法西斯斗士。”
“那你还喝德国啤酒?”
“又或者,”我说,“你知道番茄的原产地?”
“我以前是数学课代表,我讨厌地理老师。”
“应当是产自,”我说,“新大陆。番茄进入欧洲人的知识领域,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之后。随后,伴随着黑奴贸易、殖民者的掠夺,番茄被捎带带到了欧洲,成为了意大利人的座上珍。为了表示对种族主义的抗争,我从来,尽可能,抵制吃番茄。”
“说真的?”她问。“你那么有正义感?”
“胡扯而已。”我承认,“随口胡说。借题发挥。”
“我说一句话,你别生气好吗?”
“说吧。”我说,“是不是和她有关?”
“是……我想,小胡和你分开,是不是因为你这种脾气呢?”
初吻相遇(7)
“什么脾气?”“喜欢胡扯呗。”
“她也爱胡扯。一胡扯起来没边没谱的。”
“看上去小胡是个蛮沉静的女孩子。偶尔有些男孩子气。”
“装的呗。苍蝇不叮没缝的蛋。”
“我们要回锅肉一份,辣子鸡、玉米烙、宫保鸡丁和鱼香肉丝。炒花生。再来四瓶啤酒。”邻桌的胖男子喊道。
“宫保鸡丁和辣子鸡不是重复了吗?你那么爱吃鸡?”长发男子说。
“宫保鸡丁有花生和茭白嘛。”胖男子说。
“那你还点花生?”长发男子问。
“其实,”她一边优雅地吃凤梨,一边说:“你跟她高中时谈恋爱,整个学校都觉得怪惊讶的。所以我一听到你们分手,第一反映就是:怎么你们持续了这么久吗?”
“三年。”我说。想再接一句,却想不出词来了。
暮色渐次昏暗。长窗的流水犹如夕雨一般落之不停。桌上花瓶中插着不合时宜的玫瑰花。我将头倚在窗玻璃上,看着她的眼睛沉没在玫瑰花的阴影里。
“换个话题吧。”我说,“忽然想起了《美国丽人》。”
“怎么说?”
“米纳·苏瓦里。那个女主角的名字。睡在玫瑰花里。一个90年代的洛丽塔。”我说。
“哦。”她似乎毫无兴趣。
“十二岁的洛丽塔和她的继父私奔。”我继续无聊的发挥,“完美的爱情。”
“我没觉得《洛丽塔》是部好小说。”她直接地说,“林恩导演的电影还有些意思。能教会人们什么呢?”
“为了教会人们怎么写小说是福楼拜之前的事情了。”我说,“亲爱的,要记住。小说应当给人一种阅读的乐趣。一种美感。一种存在的,确实能让人感觉到诗意的东西。”
“12岁女孩和37岁男人私奔就是诗意?”她一针见血。
“不是数字的对比那么简单。”我说,“再说,海伦和忒修斯私奔的时候,她也只有14岁。”
“哦。”她开始看窗户的流水。
“也许魅力不在于14岁,”我说,“魅力大概在于私奔。”
“私奔。”她无聊般地重复。
“晴朗的夜晚。拉着自己心爱的人儿从阳台上滑下去。美丽的女孩儿会为你挽住逃跑的绳索和度日用的财物。雇佣一个老迈的车夫,躲避在一辆破旧的马车中。在月光下铺满枫叶的马路上,得得的马蹄声是为你和爱人私奔的最好伴奏曲目。你可以将私藏的葡萄酒为你的爱人斟满,为这自由的爱情得以逃生而欢庆。”我一口气说完,“不觉得很美丽?”
“概率低。”她说,“夜晚可能下雨。你可能忘了带伞。心爱的人儿也许体重太大。阳台也许陡峭。绳索也许不牢。车夫可能喝醉。马车可能抛锚。月光可能很暗。马儿可能失蹄。喝醉了可能会被夜巡的警察逮住,送回家去。你晚生了两百年。你应该活在巴黎。”
“数学课代表。”我说,“你真伟大。”
“谢谢。”她微笑着,吃完了最后一筷凤梨,把盘子推在一边,“来两份柠檬汁!”她喊道,回头对刚要张嘴的我一笑,“别争了,我请客。”
“我张嘴不是要付帐,”我说,“其实我不爱喝柠檬汁。不过我转念一想,既然是你请我喝的,那么我应当学习着喜欢起来。你说对不对?”
“油腔滑调。”她定性似地说。
“啤酒全部都打开!”邻桌的胖男子说。
“你能喝。”长发男子说,“下次我叫阿陈过来陪你喝。”
“哪个阿陈?”
“那个,我一哥们,跟你说起过的。人特老实单纯。可是喝酒是一级棒。就坐那儿,闷声不响,喝,能喝两瓶白的。”
放在玫瑰花旁的手机响起了铃声。我伸手取过,示意她不要出声。她点头,从餐桌旁拿起一份杂志翻看。
“在哪里呢?”父亲的声音。
“在外面吃饭。什么事情哪?”
“这周末回家吗?”
“还有一个实习作业没有做完,”我说,“做完了就可以回家。”
“回家记得把箱子什么的带回来。”
“好。外婆怎么样了?”
“还在观察。结果还没有出来。”
“现在是在医院,还是在家?”
“医院。其实住在医院里也好。有空调,省得受寒。”
“也对。我回来了就去看她吧。今年过年还是在外婆家吗?”
“大概是。到时候再看吧。你要回来的话提前一天告诉我,我让人去接你。”
“好。知道了爸。”
“你外婆?”她问。
“是。”我说。
“我听小胡说过,”她说,“你和你外婆感情很好。”
“是很好,”我说,“对了,数学课代表看过高尔基的《童年》吗?”
“小时候看过。怎么了?”
“我对我外婆的感情,类似于高尔基对她外婆的感情。”
“噢。”
“事实上,”我说,“我外婆和高尔基的外婆有类似之处——胖胖的熊一样的身子。笑呵呵的脾气。一个可爱的老太太。还会做一手很好吃的面饼。”
“真不错。可是怎么住院了吗?”
“这个,”我说,“说来话长。”
初吻相遇(8)
“如果想转话题,说到一半再转好了。”她说,“说说你外婆她老人家,比听你油腔滑调安全。”
D
1938年,外婆出生在无锡。
“不是名门望族,亦非达官贵胄。只是普通的市民出身。在那个年代,跟所有江南女人一样,上过小学就开始从事纺织和厨艺。外婆的父母似乎是普通的小市民。组建成的是那种丈夫在外工作,妻子在运河的堤边淘米洗菜的家庭。”我说。
“噢。”她似无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