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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昀1993年9月17日
小昭：
你好。姐姐的前途不太乐观，全指望你了。现在没人管你，你一个人住一间屋子、睡一张大床，很自在吧。我们班好多同学学习好得可怕，你将来也一定要让人家觉得你可怕。对了，我要发奖学金了，也不知道多少，按高考成绩，不论多少，我都会想着你的。我现在和你一样染上了爱担心的毛病。真是！你要好好学习，我在这里可见识聪明人了，你不要骄傲啊。我会抽时间给你写信的，但也不会太多，因为其实比高三还紧张，而且又增加了些生活上的负担，比如打饭、打水，下周开始上实验，从下午1点一直到晚上6点，或者就是从6点到10点。你那双美丽的粉鞋我送给大姐了。我什么也不想买了，因为班上的人都穿得比我朴素。展逸平还穿小学的一件外套呢。倾向于认为，朴素是与聪明、勤奋最好的同一体。小昭，你要关心照顾爸妈，监督爸爸少抽烟，让妈妈多休息穿漂亮些；还要给台湾竹浇水。学习也不能松一点，化学要注意书上的每一个细节；生物要注意实验。姐姐喜欢并且佩服你。
二姐1993年9月22日
妈妈：
好。今天是周六，课少，我在图书馆。妈妈我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学习的事。外语自不必说，其他科目也很吃力，当然几乎所有同学都有这感受。我尽力。我很充实，没时间想学习以外的别的事情。总希望时间长点儿，晚上看书的时间长点儿，也想回家，但又不愿意毫无收获地在外呆半年。我们班的同学都和我一样，有的比我还抓紧呢。我也没后悔，既然走了这条路，就要挺下去，而且要尽量赶那快拍。您也不用担心我不敢花钱，一个是我没工夫花，要花的话，也没工夫算。我上大学到底是干什么的，还没完全想清楚，但有一点肯定，就是我不能脑袋空空、学习差劲。最近一次考试成绩出来了，还可以，但是新学的东西不怎么样。昨天我去姐姐那儿了，她正在办报，很多文章都是她写的。姐姐很行。我们在专业上分化开了。我在姐姐那一方面正在退化。不过，人类进步的前提之一不就是这样吗。
天昀1993年11月31日
小昭：你好。此刻是10月10日下午2点。中国革命史课庄严开始。我可想你了。在这儿什么乐事都没有。大家都非常严肃，生活内容也只有一个，学习。有时候我忍不住逗句笑话，有人听不懂，还得解释。你说多难过。不过也算了，要做的事情太多，也没时间难过了。上次你的来信极有志气，但不希望是随便说说的。我知道你很行。现在我的景况很难，你无法想像，这里高手如林。但我不怕，一点点进步吧。你不要学姐姐在课堂上写信，因为我这是开卷考试课，而且也确实没别的时间。我们这一排都在写信。以上是上个星期革命史课写的。真对不起。拖这么久。一是没有时间，二也许是我不想老说学习喘不过来气的事。但的确那是压倒一切的。把家里有意思的事写来汇报汇报。这里下雪了，像长春一样冷。
二姐1993年11月30日
亲爱的爸妈：
刚刚做完分析实验，看书看不动，就写信。这学期又要过去很多了，我的感觉越来越不好。对自己要求放不下，可是做又做不好。特别是实验。刚刚的就是，我的误差是0。5％，要求是0。3％以下，所以没通过。心里难受死了。昨天收到高中同学的信，好感触，在他们心目中，顺理成章地，我会一路成功；可实际上，上大学以来我只感到下沉和重荷。每天的感觉是要学的趋于无穷，而时间总不够用。我是要坚定的，首先不能自己瞧不起自己。刚刚塞了两个面包，现在是6：20，食堂关了。不要以为我苦，比起别的同学的馒头，我是奢侈的。也许正因为这样，我才做得比人家差呢。
天昀1994年4月29日
亲爱的小昭：谢谢你老给我写信，虽然我不是经常回，而且回，也老诉苦。可是我真是没啥乐事，有时好几天不说一句话。你的信有意思极了，讲些我不懂的大道理。爸爸妈妈的信总是两个内容，一是不学习，二是狂吃。那样我就不如在家当饭桶了。爸爸妈妈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学期我选了游泳，每堂体育课都在水里。我是决心要锻炼身体的。最近我是隔一天一失眠，白天也过来了。常用伟人一天只要三个小时睡眠就照常工作的事情激励自己。可是我哪有人家的效率呢。我是躺着不睡，人家是工作不睡。我还一给家里打完电话，就有好一阵学不进去。这是一种软弱，要克服。应当办完一件事，马上进入下一个角色。不这样要求自己，就没有前途。
姐姐1994年9月20日
小昭：
很久都没写信。这一封是认真的，希望你认真读，但不要产生怪诞浮想。你现在很需要鼓励，我也需要。我们都像是在PH=7的条件下长大的，习惯顺风而行，不知道迎面披风。我们需要持久的恒心和在困境中挺身而出的勇气。我不敢标榜自己。在大学两年，我不知身心磨出多少茧来；但我重要的收获是，真正的高素质不仅是聪明，是聪明，加上体力和恒心。你已经是高二的学生了，不要觉得什么都无所谓。每个机会都不要放过。要给自己设立一个更高的目标，在压力下生活，是最轻松的。
二姐1995年8月13日
爸妈：
见信好。现在终于可以静下心来慢条斯理地给你们写信了，这应该是一种享受。三年来从来没有过的心境。我像是根弹簧，一进大学就被一个很沉的东西压缩着，现在一下子还弹不回去的样子。其实还是有很多事要做的，但好像怎么急不起来了呢。当我知道自己被保送留校读研的时候，心里一下就踏实了，虽然我也没多想望。三年来辛苦也没有白费吧，听说二十多人申请呢，只留了几个。但想到，本可以出国，还是有点不甘心。接下来三年，会好很多，不会有那么高强度的课业负担了，但是我又患得患失地担心，怕自己管不好自己，就此松劲了，三年之后也没精神头儿出国了。总之，我现在心情是好的，是平静、充满期待的，有一点点失落也不算什么。我最近在读林语堂的《中国人》，这是我上大学以来，读的第一本专业以外的书。写得简直太好了。中国传统文化还真深厚啊，我热爱。我要好好利用这三年，把失去的一些本应丰富到我身心里来的东西补回来。
天昀1996年12月23日
爸妈：
现在是晚上9点20，我在实验室写信。实验进展很慢，没有结果。经济学上了几节，都在晚上。又有很多事情要做。很希望能独立自主的工作，但有时候计划不好，一团糟。锻炼身体还在坚持。需要看书。三年之后的目标很遥远，我需要每天励志。我现在不再瞧不起简单的事物，变得虚心，这是一点进步。我现在的实验就是琐细的、简单的，但我已学会认真。最近在看植物基因工程的书，这是我读研的专业。又有人怂恿我推掉保送指标，出国。我心里犹豫了一阵，没有去退；担心退掉了，出国又被干预了出不去。对北大，虽然有点厌倦了，但还是有留恋、有感情的。就这样吧。
天昀1997年4月20日
爸妈：
学校为迎接100年校庆正大兴土木，好多树都被砍了，三角地的柿子林已经不见了。我的导师昨天和我谈实验，我也坦率地说明了我本来是不想读研的，只是一时选择不算明智。导师说：“啊？原来我还以为你是个幸福的小女孩呢？没想到你还有烦恼啊。”总之这位导师也很坦诚，对我信任；我当然不会辜负人家的信任，要做好一些。前些日子，自己解脱自己地说，在平常的细节的生活里找归属感，但还是不能。我需要我的体力支撑得了的压力，不愿意让责任感落空。同实验室的一个同学有天聊天说：他不能只想他自己，按他自己的意思活，因为他必须尽快工作，以最直接的方式帮助他的亲人。我觉得自己就没有这样的压力，亲人的期望没有超过我已达到的目标，那我现在还能进步吗，如果自己不给自己设定个压力？
天昀1997年5月18日
亲爱的妈妈：
电话里听到你声音很伤感，知道是姥爷的忌日。妈妈我也不怎么会安慰人，也还是那些老话，妈妈，请你理智一些，恢复平静。现在我们仨都在外面，你和爸爸一定要团结，要找些娱乐身心的事情。一定要。我最近也总在反省自己，希望能提高自己。以前我很多不快乐的原因是因为我总是很快发现别人的缺点，对人要求太高；我要学习宽容和体谅。妈妈，我很想像你一样，大方地扔掉很多东西，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近日读书很专心。我热爱专心致志的生活。
天昀1997年9月24日
这四个月来，我的心情随着每个生活细节在波动，造成怎样的浮躁不安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拼命想获取认可，几乎是急功近利了。我从来就是一个靠喝彩支撑的人，知道这非常危险。可是今天接到妈妈的信，忽然就哭了，然后就忽然安静下来。可能其实也真是没什么，这一切都是成长的过程吧。
第三章 离别与出发孩子们写给家里的（3）
——天昭写给家里
亲爱的爸妈：
你们好。现在是9月3日晚上9点40分，我趴在清华大学8号楼434宿舍的床上给你们写信。我很好。新事物还没有接受完，而且“给陌生人优良印象”的工作还刚刚开始。我用清华的信封和稿纸是为了让你们感到分别是值得的。这毕竟是一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