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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尽欢-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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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儿是停灵头一天,除了皇帝太后,内廷上下都得去奉先殿替皇后守灵。钰浅替她换孝服,将麻长衫仔仔细细往她身上笼,穿好了,取来一顶麻布盖头覆在头上。
    金玉取来胭脂要往阿九脸上抹,被她侧身闪了过去,一脸疑惑的神态道:“大丧期间,女眷们不施脂粉不戴首饰,你这是做什么?”
    那丫头叹口气,“虽然皇后没了,您名义上也算个女儿,哀伤愁怨可以做样子,可您这气色也忒不好了。”边说边沾了胭脂伸手过来,“就擦一点,我这双手你还不放心么?不会让人看出来的!”
    阿九不依,一个劲儿往钰浅身后躲,说:“气色不好便不好吧,国母刚甍,我气色太好了才落人话柄呢。”
    金玉没了奈何,端着胭脂看了半天,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凑过去道:“待会儿子去守灵得哭丧,皇后在世时看你不顺眼,老折腾你,到时候你哭得出来么?要不往鼻头和眼皮上蹭点儿,神不知鬼不觉……”
    这丫头正经本事没有,偷奸耍滑倒是把好手。阿九没工夫和她瞎磨叽了,也不搭理她,只一面换麻鞋一面道:“我倒不担心自己能不能哭出来。逢场作戏,这点本事谁没有呢?只是一整天都得对着欣荣,想着都心焦。”
    钰浅替她捋了捋发髻,叹道:“昨儿夜里坤宁宫里哭嚎震天,那位帝姬晕过去好几遭,吓得太医们又是扎针又是掐人中,好一番功夫才将人救醒。”说着便扶她往外头走,“皇后自尽,欣荣帝姬倍受打击,说句大不敬的话,这对殿下未必不是好事。”
    阿九极缓慢地颔首,这话说得不无道理。前些日子,太后与皇后母女联手,步步紧逼,不让她有片刻喘息的机会。如今皇后死了,欣荣一蹶不振,倒正好给了她休养生息的机会。
    只是……皇后的死太蹊跷,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地上吊自尽呢?
    她感到怪诞,将将跨出院门又猛然记起了什么,双颊蓦地便红了。思来想去似乎难以启齿,半晌才压着嗓子道:“昨日郑公公说的事情……派人去料理了么?没留下什么罪证吧?”
    钰浅道,“昨儿夜里是我亲自去了一趟,里头干干净净什么东西也没有。我估摸着是大人善了后,便打道回府了。”
    正说着,外头便来了个着丧服的太监,朝帝姬弓腰揖手,恭恭敬敬道:“殿下,老祖宗有旨意,传内廷女眷们往奉先殿。”
    阿九嗯一声,出了宫门朝外看,偌大的紫禁城化作了纯白一片,白幡迎风飘扬,哀乐梵音交相呼应,荡气回肠。人人着孝服,连畜生也不放过。拉车的马儿顶着朵布编的白花儿,风一吹,恍惚有种哀恸欲绝的意态。
    生老病死乃人之大事,皇后生前不得宠,死后的体面也算有了。尽管不是宠后,好歹与皇帝夫妻数年,背后又有太后支持,太敷衍是不行的。所以表面功夫得做足,当年风风光光迎过神武门,如今也风风光光走完最后一趟。
    阿九上了御辇,头靠着窗框幽幽叹息。岑皇后其实是个可怜的人物,彻头彻尾都是个悲剧。在世时不能得到皇帝的垂爱,死后的功夫都是做给活人看的,再怎么周全也是枉然。
    人死如灯灭,生前如何都烟消云散,爱与恨都被一座奈何桥隔断,谁都不欠谁什么了。
    驾辕而行,到奉先殿不过一刻钟。下了车打眼望,偌大的奉先殿里人影攒动,阿九看得一怔,听见钰浅在耳边道:“停灵头一天,不单是宫中娘子,朝中三品往上的命妇和大员们都得入宫祭拜。”
    她了然地颔首,随着司礼太监一道进殿,照例的漫天白幔烟雾袅绕,念诵经文的声音贴近了,愈发显得震耳欲聋。后殿里幡影幢幢,应当是装了皇后尸身的玉棺。夏天将尽的时候仍然天热,未免有蛇虫鼠蚁攀附,边上点了专门的熏香,还有几个胆大的宫女拿扇子立在两旁打风,情形看上去有些滑稽。
    垂眸子往下瞧,灵位前头的蒲团上跪着个单薄的背影,是欣荣帝姬。
    阿九定定神,挥退了身旁的宫人,在欣荣旁边的蒲团上跪下来。余光里映入帝姬的脸,苍白而憔悴,像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气,双目红肿,泪却已经不流了,见她来了也毫无反应,只木木地望着皇后的灵位。
    耳畔有哭声传来,阿九侧目,只见身后不知何时已经多了几个内廷的娘子。一个个匍在蒲团上涕泪纵横肝肠寸断,口里一个劲儿地喊皇后,也不知是发自肺腑还是装的。
    阿九在人群里寻觅了一番,容盈并不在里头,复转过身专心致志地流泪。这时候,哭也是有讲究的,声势太大显得虚伪,太小又显得狼心狗肺,她琢磨了阵儿,眼眶渐渐地便红了,拿巾栉不住地揩鼻子。
    元成皇子是后头来的,敬了香鞠完礼,目光在灵位前扫一转,一眼就瞧见了阿九。他眨眨眼,撩了齐衰的下摆跪下来,悄悄拿手肘在她胳膊上一搡,“姐。”
    阿九正哭得入神,骤然被唬了一跳,转过头压低了嗓子嗔他,“做什么?”
    “……”皇子在她面上打量一遭,登时一副吃了黄连的神情,挨着她的耳朵嘀咕道:“皇后在世那样刁难你,你倒还挺伤心。”
    她大感无奈,左右张望一番见没人注意这方,这才低声叱道:“没规没距的,守灵的时候不能说话,这道理没人教过你么?”
    挨了训,元成悻悻一笑,忽然目光飘忽望向殿门口,指了指道:“咦,那不是老师么?”
    话音甫落,直教阿九心头一跳。她回身去看,只见雨水连绵的殿外缓缓走来一个着素服的人,身影逐渐清晰,面容如玉,眉眼似画。
    和别的高官显贵不同,他身边没人伺候,自己手里撑着伞,入了殿中将伞收起来一递,边儿上有眼色的太监连忙去接。
    众人见他来,纷纷拱手作揖,唤谢大人。他走过来,目不斜视地从她身旁经过,香案旁的太监似乎是个新手,见状想上前递香,被一个身旁的太监一把给拖了回去。
    她有些失落,视线中他拈香行礼,轻烟后头隐约映出他的手指,似乎沾了雨水,修长而白净,形容优雅仪态万千。他没有看她,这令她感到沮丧,转念又觉得自己很幼稚,当着这么多双眼睛,难不成还要过来嘘寒问暖么?
    男人和女人不同,理智永远凌驾在情感之上。
    外臣和内廷众人不同,祭拜完便能离去,不必留下来守灵。是以谢景臣敬完香便旋身去了,从她身旁侧身而过,目光装作不经意地投过去,只见她跪在蒲团上,也许因为元气大伤,脸色不好,背脊还有些佝偻,看上脆弱无助。
    心中百爪千挠,然而碍于人前不能与她说话。昨夜的事让欣荣帝姬那么一闹,他倒没什么可怕的,可一个不守妇道的名头安下来,对一个人女人来说是莫大的伤害,更何况她如今还是个帝姬。牵扯到她,逼得人不得不顾忌,他要忍耐,尽管心中翻江倒海,面上也要一丝不露,若无其事地从她身边走过去。
    步子迈出了殿门,外头的雨势愈演愈烈,他站在白幡下看天色,阴雨绵绵,同今儿的日子倒是相衬得很。沿着长廊徐徐踱步,拐了个弯迎面遇上一个人,拱手喊了句大人。
    他微微侧目瞥了眼那人的手背,指尖缓缓捋着麻袍下的念珠,“怎么受的伤?”
    “让皇后给抓的。”谭桐面儿上挂不住,半晌才回道,“疯婆子的力气奇大无比,费了属下好一番功夫才给制住。”
    他一哂,又道,“入宫有什么事?”
    谭桐道:“回大人,府上来了个女人,说无论如何都要见您一面。属下见她一身的苗人打扮,料想是大人的旧识,便没打发她走。”
    “苗人打扮……”谢景臣听得皱眉,半眯起眼道:“她叫什么?”
    谭桐摇头,“多的属下不清楚,只知道她和您同姓,也是姓谢。”

第4章 。13@家

天气不好,天上的雨止不住地下。雨点落在油伞上,力道又重又狠,噼里啪啦一阵作响,沉闷刺耳。天上黑压压的,仿佛一不留神儿就有浓墨泼下来,谭桐跟在谢景臣后头,两人一道驱马出紫禁城。
    回到相府约莫巳时,两排锦衣卫钉子似的立在门前,手压佩刀,面冷似修罗。见丞相回来,立在台上毕恭毕敬地揖手作礼,他翻身下马,掸了掸袖袍随意道:“她远道而来,安顿好了么?”
    一个小厮忖了忖,上前试探道:“没有大人示下,奴才们不敢擅作主张,只让那姑娘在偏厅候着大人回来。”
    他淡淡嗯一声,径自提步跨门槛。雨势渐小,朦胧雨丝中看诸阁,高低冥迷不知西东,平添几分烟雨江南的意蕴。穿过抱月游廊,便能瞧见后院里的成片花树,远远瞧,朗风亭下立着个娉婷的身影。着青蓝乌摆,布带束腰,头上缠着绣花头巾,听见脚步声猛地回过头来,额前的银饰叮当作响。
    周遭都是雨,只见一个男人从廊下缓缓而来,洁白的丧服随风摆起一角,有种乘风归去的意态。她蹙眉看他,神情愣愣的,话到嘴边儿又给咽了下去,只定定观望他,目光迟疑,似乎带着几分不敢确定。
    他走近了,垂着眸子朝眼前的女人一瞥,神情淡漠:“木清,你来京都,所为何事?”
    一别七年有余,故人相逢,即便感情寡淡,起码的虚与委蛇也该有,像这么开门见山直奔正题的着实少见。谢木清脸色一滞,好半晌才迟迟地回过神来,听他这么问,眼眶霎时便红了,垂着头低声道:“阿爹临终前,交代我将一样东西送入京都交给太后。”
    谢景臣眸光微闪,又听她沉声道:“我原也不想来麻烦大人,可是紫禁城守卫森严,我在皇宫外头守了三天,没有潜入的机会,只能来求你了。”
    他那头略沉默,好一阵儿才淡淡说个好。木清闻言面色一喜,伸手从怀里取出只短笛递过去,道,“那就有劳大人了。”
    他接过来握在手中端详半晌,又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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