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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病-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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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口玉言,一锤定音。
  此时的叶凤歌并不知道,百年后自己的名字竟会在后人编修的《云氏大缙史》上占了一席之地,成为前后两段缙史上唯一一个“从未进过官学、未经任何官考而成为文渊阁大学士;掌举国官学开蒙小塾书册择定、配图刊印之事近四十年,为云氏大缙最后一次中兴奠定了人才储备基石”的奇观。


第九十一章 
  延和帝所设的这一餐“私宴”,整整吃了一个多时辰。
  席间没有丝竹歌舞,没有觥筹交错,轻松笑谈间就定下了改良战舰、火炮的大致事宜;又定下了由叶凤歌以文渊阁荣衔大学士身份,协助左相赵玠及相关官员统筹各州府官学开蒙小塾之事。
  宴后,延和帝摒退左右,甚至将赵玠也“请”出了甘泉宫,又恩准浑身不自在的闵肃自己找地方躲闲去,只留傅凛与叶凤歌二人在跟前。
  当三人一前两后漫步在甘泉宫的花园中时,叶凤歌与傅凛心照不宣地相视而笑,知道这是要“叙私事”了。
  延和帝领着他俩走进园中一座琉璃宝顶八角亭内,亭中石桌上摆着酒坛杯盏、茶果点心,围桌的石凳上已铺了锦垫,显是精心准备过的。
  方才在席间,延和帝高座主位,与叶凤歌隔得远,有些事她便无法确认。
  可此刻大家围坐在石桌旁,间隔不足半臂,她自就敏锐地嗅到一丝若有似无的熟悉药香——
  这个方子,傅凛在去年冬日就停了。
  既这药香来自延和帝,她下午初进甘泉宫时那荒唐的念头就算得到了印证。
  偏僻却视野极佳的甘泉宫、足够大量暗卫藏身的道旁大树、宫墙上的□□专用箭孔……
  再加上之前赵玠心腹所说的,“陛下这十年,除了上朝,泰半时间都在甘泉宫”。
  种种蛛丝马迹,都是叶凤歌方才初来时觉得诡异熟悉的原因。
  那些隐藏着内心极度不安的明、暗防御体系,狭小的活动范围,若有似无的药香。
  答案昭然若揭——
  可不就跟当初的傅凛差不多吗!
  叶凤歌轻掩羽睫,心中已经笃定,延和帝,就是她的师父妙逢时在京中的那位“病人”。
  只怕这就是延和帝与傅凛之间的“渊源”,也是她早在几年前就开始派人在临州打探傅凛动向的缘故吧?
  此时的傅凛已再度回复了一脸漠然,只是伸手在石桌下以掌轻轻圈住叶凤歌微颤的指尖。
  延和帝像是什么也没察觉似地,淡淡勾起唇角,伸手去拿桌上那个精致的小酒坛子。
  叶凤歌的眼角余光瞥见她这个动作,当下脑子一抽,抬臂就将她挡了回去:“喝什么……”
  “酒”字还没出口,她就知自己闯祸了。
  这位不是傅凛,也不是什么普通的病人,是皇帝陛下啊!
  她有些不安地咬住下唇,庆幸自己没有像以往对待傅凛那样,一掌打在对方手背上。
  哪怕她已自脱师门,侍药者的使命感与习惯也已根深蒂固融入她的血液了。
  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在御前如此放肆,不知道会不会被砍头?
  延和帝收回手,面无表情地盯着叶凤歌看了许久后,突然古怪一笑。
  “你看出来了。”
  ****
  叶凤歌欲哭无泪,头皮发麻。
  以她饱读闲书话本子的经验来说,看出“皇帝陛下有不为人知的隐秘心病”这种事,并没有什么好骄傲的,一不小心还可能丢了漂亮的小脑袋。
  毕竟,在多数国人的固有观念里,这类极易使人在神智失控时做出攻击行为的“心病”,大约就等同于“这人是个疯子”。
  因此延和帝身为一国之君,自是绝不能让人知道自己有此疾的。
  此时的叶凤歌一颗小心肝扑腾扑腾悬吊起来,只想大声疾呼“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可她吃不准延和帝对这件事的态度,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就在这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当口,傅凛淡声道:“陛下服用那方子多久了?”
  延和帝闷声苦笑,双肘支在石桌上,两掌撑着额头:“三年有余。”
  叶凤歌知她这就是不计较自己方才那冒失无礼的冲撞了,于是大大松了口气,安静地听着这两位“病友”的交谈。
  “陛下是从何时察觉自己……”傅凛斟酌了一下用词,“心绪不稳的?”
  “登基那年。”
  这种事是于她一个天子来说实在不能为人所知,她便是察觉到不对劲,也不能轻易向谁示弱求助,哪怕只是想找人倾诉也是不行的。
  否则,一不留神要掀起滔天巨浪。
  显然这件事在延和帝心中已憋了许久,面对傅凛这个“病友”,以及叶凤歌这个绝对不会将她当疯子看的医家弟子,她便像是终于寻到知音之人,话匣子一打开便再也收不住了。
  “那时大皇兄虎视眈眈,世家豪强大都站在他那一边。登基大典时,朕看着玉阶之下的文武百官,只觉每个人的眼睛都是绿的,杀气腾腾。”
  自她五岁那年毫无预兆地被先帝立为储君,到她十一岁以稚龄之躯登上帝位,其间明里暗里发生过太多肮脏又血腥之事,让她觉得自己仿佛被一根细细的发丝捆缚着吊在万丈深渊之上,随时可能粉身碎骨。
  经年累月的极端紧绷之下,这位年轻的帝王心中生疾也是情理之中。
  石桌下,傅凛圈住叶凤歌手指的大掌紧了紧,如蝶翼般的纤长墨睫颤颤轻垂。
  “有时眼前一片昏暗血雾,想自戕了断,有时又想杀人。对么?”
  每每这种时候,就会觉得自己的三魂六魄都不归自己管,血液奔涌叫嚣,周身像处于漆黑幽深的漩涡中心,随时可能入了魔障。
  延和帝终于抬起头看向他,自嘲一笑:“果然是同样的症状。你都怎么熬过去?”
  叶凤歌心疼地看了傅凛一眼。
  当初老太君之所以辗转托人找到妙逢时,正是因为傅凛险些丧命在母亲手中后,就时常会毫无预警地表现出对周围所有人全无差别的攻击之举。
  只是那时他还小,因寒症缠身导致比同龄孩子都长得慢,又常年卧病在床虚弱至极,才未酿成什么惨烈后果。
  “早几年是自己关到柜子里,”傅凛垂眸看着桌面,轻声道,“后来长高了,柜子关不下,就在书楼顶层辟了一间小屋子。”
  窗户全被黑布黑纸封死,没有光。
  ****
  延和帝最终还是打开了那个小酒坛子。
  她是一国之君,没法像傅凛那样随时将自己关起来与世隔绝,很多时候只能靠喝酒这法子来熬。
  她很早就被立为储君,身边自少不了人随时暗示明喻地提醒她,身为帝王务必要克制自己的心性,否则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于是当她开始察觉到自己有时会濒临失控后,便只好拿酒将自己往死里灌,醉到舌不能言手不能动,便不容易捅出什么篓子。
  长此以往,酗酒就成了不可避免的恶习。
  约莫喝了小半坛子后,酒意上头的延和帝显然整个人都松弛了,连“朕”都不称了。
  “我就奇了怪了!一样的方子,妙大夫明明说他服药到第三年时发作的次数就减少许多,”她指着傅凛,对叶凤歌道,“我这服药都快四年了,没觉得好转啊。”
  叶凤歌心情复杂地瞥了一眼被她抱在怀里的酒坛子。
  “服用那方子期间不能喝酒,我师父没告诉陛下?或者没派侍药弟子在旁监督?”
  酒意微醺的延和帝怔了怔,神情莫名尴尬。
  傅凛噙笑望向叶凤歌:“便是有,怕也不敢像你那样去拦着。”
  ****
  当那坛子酒见了底,延和帝也像是彻底换了个人似的。
  “你们知道我父皇有多奇怪吗?”她站起身,一脚踏在石凳上,身形晃了晃,“我被立为储君那年,站直了还没龙椅高!别说旁人不服、大皇兄不忿,我自个儿都觉得荒唐!”
  叶凤歌轻咳一声,将头扭向一边。
  这种皇家秘辛,实在不是她该听的啊。
  傅凛倒是听得津津有味,竟还顺手拿了颗果子剥起皮来:“他为何非选你不可?”
  “他说世家坐大,早已将国政民生搅得一团乱,若再任由局势这样朽败下去,我大缙就得到头了,”延和帝重重一拍桌,怒道,“你们说他奇怪不奇怪?自己做不到的事,就丢给我一个五岁的小孩儿!”
  世家的积弊已累数百年,当真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先帝意识到这个问题必须解决,却又无力与世家势力正面相持,便将这口沉重黑锅甩给了年幼的女儿。
  “他临终前我哭得呀,就问他,”延和帝以手背揉了揉鼻尖,委屈得很,“我就问他,这事让大皇兄去做不行么?你们猜他怎么说?”
  傅凛将一瓣果肉送到叶凤歌唇畔:“怎么说?”
  醉醺醺的皇帝陛下和她的“病友”傅五公子有问有答,场面和谐融洽,条理清晰明白,叶凤歌哭笑不得地翻了个白眼,默默张嘴吃下了那瓣果子。
  “他说,他找人算过我命盘了,是‘匡’命,注定是能力挽狂澜、延续国运的!什么……玩意儿!”
  叶凤歌怀疑自己幻听了。
  皇帝陛下不可能说出“狗屁玩意儿”这么粗俗的话。
  ***
  其实这十年来延和帝也渐渐明白,所谓“命盘之说”不过是个托词,先帝之所以舍弃大皇子而选了她,是因先帝早已看出,羽翼已丰的大皇子与世家的利益早已密不可分,他不可能有那样的锐意与勇气同世家开战。
  而延和帝那时年幼,还没有被任何势力捆绑,一切都还来得及。
  先帝为她精心挑选的赵玠等一干幕僚全是尚存济世之心、有一往无前之胆魄的年轻人。
  要知道,云氏大缙开朝,便是同熙帝云安澜联合当时的定王李崇琰,冲破重重桎梏,外御强敌、内除积弊,接过已岌岌可危的李氏大缙,一点点将陈腐之气涤荡开来,才有了后来这近千年的繁盛。
  而那时的同熙帝与定王,也不过才二十多岁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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