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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命女-第2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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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轨先进门确认了安全,才让梁玉进来,袁樵一直紧紧地挨着梁玉,将吕娘子挤到了后面。囚室只在门上有一个半尺见方的小窗,墙上不开窗,靠一盏钉在壁上的油灯照明,地上铺着稻草,斗室之中弥漫着一股与灵堂相似的味道。
  苏征就坐在屋子的正中央,事实上他想坐在角落里也不可能——一条不长的铁链将他固定在了那里。一面大枷将他的头与手固定,杜绝了一切自杀的可能。他闭着眼睛,呼吸轻而悠长。牢头喊他,他也不应,骂他,他也不睁眼。
  他的发髻散了,脸上也弄得很脏,昏暗的灯光下能看到脸上的淤青,看来是受过刑的。
  张轨道:“这个反贼就是不肯招。”
  苏征轻轻喷了一声鼻息,惹得牢头大怒:“砍头的贼!竟敢装起人样来了!”抬起拳头便要打。张轨抬抬手:“你退后。”
  苏征依旧没有睁眼,他很累,十八斤的枷他扛了十几天,脖子上磨出了血痂。随便什么人来吧,总不过一个死,说什么呢?不过是成王败寇,造化弄人。
  梁玉将他细细看了一回,张轨迫不及待地说:“看也看过了,好了吧?可以走了吧?”不赞同的态度溢于言表。
  梁玉摇摇头:“从一开始就审错啦,你们里有个人肯与他好好谈谈,兴许就不是这样了。唉,崔中丞就会打人。”
  想也知道崔颖的风格了,审人犯从不啰嗦,反贼是没有不受刑的保护条例的,顶多不给打死。软骨头打打就服,苏征是心里有气的人,只能引起他的反弹。崔颖手上人犯众多,不在乎他一个,又赶时间,打完一顿就找方便开口的审去了,把他留到了现在。崔颖没问出口供的人,张轨也没办法,苏征俨然一个刺儿头。
  苏征终于睁开了眼睛,张轨一阵紧张——老子一世英名,可不要闹出什么丑闻来!
  苏征还记得梁玉,他见过不少美人,没有一个有梁玉这样好看到令人难忘的。【呵,骗子来了。】苏征目光平静,不愁不恨,一脸的心如死灰。
  梁玉四下看看,这见了鬼的牢房连条板凳都没有,干脆就蹲在地上,跟苏征隔着三尺远对峙。张轨喷了出来:“你起来!这像什么样?”这个动作如果是个男人来做,张轨就忍了,毕竟激得苏征有了反应。一个姑娘家,成何体统?张轨快要被气出心疾来了。
  梁玉冲苏征笑笑:“我看了他们的供词,都说你有本事,先识破了。其实正月见过之后,我更想听你讲一讲书的。”
  袁樵咳嗽了一声,梁玉扭过脸去仰看他:“喉咙不舒服就多咳咳。”袁樵突然不咳嗽了。
  苏征冷漠地看了她一眼,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被重枷不断压迫的背更痛了。最好的缓解办法是躺一下,将身体的重量交给重枷去承担,苏征不愿意当着这些人的面表现出来,咬牙硬扛着。
  “你不大灵光哎,”梁玉还是不肯放过他,声音如蛆附骨,“怎么就不帮杨仕达一把呢?”
  类似的话从崔颖开始,几个审问他的人都骂过他,无非是助纣为虐之类。苏征更不想理会他们了,他不想求饶,也不想求死,无论哪一种要求,都是弱了气势,这是苏征所不愿意的。与这些审问者的接触里,苏征真切地感受到了何谓精英,但是他就是不肯认输,哪怕不是第一流,难道就活该被放逐山野了吗?
  【如今一个女人也来取笑我了吗?是杨仕达不听我的劝而已,并非我没有看出你们的阴险。】
  梁玉照旧保持着将张轨气出心疾的蹲姿,抽出两只手来支在膝盖上撑着脸,看起来还挺可爱的。说话的口气也很可爱:“他鬼迷心窍了,你为什么不对他讲,你有更简洁的办法呢?”
  苏征的眼霍地张开了,梁玉假装受惊:“哎哟,吓死我了。”袁樵不辨真伪,慌忙将她从地上扯起来拎到了自己的身后。梁玉只觉得一阵腾云驾雾,眼前一花就只看到一个背影了。“咔”梁玉下巴一抖,嘴张开了,用没有被握住的手推上了巴,气急败坏地问:“你要做甚?”
  袁樵死命瞪了苏征一眼,才转过脸来紧张兮兮地说:“好了,看也看过了,回去吧。”
  梁玉:……
  袁樵说话算话,揪起人就要走。却听苏征在背后忽然问道:“什么办法?!”这些日子他想了许多,除了回忆过往,就是在思考应该如何破局。凡有些傲气的人,对于困扰自己的难题都会有心结,如果苏征还能多活些日子,他一定不会开口就问而是自己想。重枷在身的逆贼重犯,说不定明天就死了,死前就要问个明白。
  张轨吃了一惊,也想知道有什么办法劝得住杨仕达。
  袁樵没好气地道:“自己想去!”
  梁玉真切地体会到袁樵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低低地开口求饶:“疼。”
  袁樵手一松,双臂一圈,将她护着让她站好,小声说:“再不带你到这样的地方来见凶徒了。”
  苏征还在问:“是什么办法?你说!!!”
  梁玉慢慢拨开袁樵,认真地对他道:“你想知道?那杨仕达想不想知道呢?他只要想知道,你就能叫他先听你的,你再带着他下山来看看,眼见为实。叫他认清现实,多少能缓上一缓,不是么?”
  “又是骗人?”
  梁玉翻了个白眼:“什么叫又?”
  苏征的火气渐渐起来了,讥讽道:“你两番见他,都装作个草包,却内里藏奸,难道不是骗?”
  梁玉道:“谢谢你觉得我不是草包。”
  张轨忍不住笑出声,觉得心疾也好了,又将多次对苏征说的话再翻出来老生常谈:“你不能远离逆贼倒也罢了,知道他作恶就该设法相劝,如何连劝了……”
  梁玉用力咳嗽了一声:“咳咳!骗什么骗?由着他作死的实在,你问他要不要!哎,我说你,就知道叨叨。爹娘要办错事,做儿女的得拦着,不然也是个不孝。这个事儿是看拦不拦得住,不是看有没有拦吧?拦得住了,才是为了他们好,拦不住却叫嚷得谁都知道,那是为自己求个好名声。凡事不看结果的吗?”
  苏征被气得发昏:“我道我为何不得意,原来是不够狡猾!”
  梁玉道:“你挺狡猾的啦。哎我说,你怎么就会觉得我是个阴险的人呢?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苏征终于有了一个能回答的问题,冷冷地道:“当面看着你装得像,可惜我先知道你都做过什么了!哼!皮相果然能蒙人!”
  梁玉心道,哦,好办法!【当面看一个人做了什么,容易迷惑。冷静下来将一个人做过的事情列一列,总结得越简单越好,才能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由称赞道:“你还真有点本事!你读过什么书?能讲一篇给我听听吗?”
  袁樵小声哔哔:“我也会讲。”梁玉在他脚上踩了一下,接着问苏征肯不肯讲。苏征冷冷地道:“我一个手下败将,有什么值得听的?”
  “说说你的想法啊,你看,你就要死了,不说出来多可惜呢?”
  苏征被噎住了,反问道:“你一个富贵娘子,就这么没皮没脸的吗?”
  “哎哟亲娘哎,你这样子跟头回见时可不大一样,那会儿你装得多么清高啊!”
  两人对着揭了一回短,张轨已恢复了冷静,心道:她果然是有过人之处的。
  苏征气极了,吵又吵不过,梁玉总有一种歪理,苏征仿佛是少年时遇到了村头的泼妇,死讲活讲掰不过她!拌了一阵嘴,苏征凭着几十年的素养,硬生生记起正事来,问道:“楣州百姓流失殆尽,杨仕达却能招致这些人,有朝廷名号的官员难道就比他更有能力吗?可是他选不上官,因为没有人推荐,他的文辞也不够好,这样公平吗?”
  袁樵怒道:“难道这样就要施阴谋诡计吗?百姓何辜?他是贪心不足!”
  苏征头一次正眼看袁樵:“他不是被你们逼反的吗?”
  这就是一个复杂婉转的故事了,袁樵不肯失了立场:“私募流亡,本就违法!”
  “却不是谋反!”
  梁玉道:“吵什么吵?他有本事?养绿头巾的本事?我没见着哪家是靠当人贩子起家的。他干了什么你不知道?你可做个人吧!”
  苏征再次语塞。这事杨荣对他解释得非常到位,要养势力,就得给人甜头。张阿虎依附的条件就是做他的买卖,要是不让他做这个买卖,一定就是结了仇。
  梁玉也想起来自己是来干嘛的,赶紧改了口风:“嗳,那你呢?你的本事呢?他们都说你打理山寨挺有本事的,也是没人举荐?”
  昏黄的灯光下也能分辨出苏征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唔。”
  梁玉好奇地道:“为什么?你说话条理也够了,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做诗,可是无论是明经还是算学还是旁的什么,总有一样是能出头的吧?”
  苏征从牙齿里挤出两个字:“不能。”
  就梁玉所知,此时做官的几种办法,一是荫官,老子英雄儿好汉,二是举荐,是金子总会发光,自己跑到别人面前闪瞎人眼的也算,三是考试,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举行选拔考试。不过这些跟她都没啥关系,她就是个在萧司空门外拣骨头的命。
  苏征慢慢挪动了一下身体,缓解背上的疼痛,给梁玉解释,由于几种选官的方法并举,留给考试的名额就非常有限,一次二、三十人而已。虽然不大愿意承认,但是苏征还是说:“全国选二、三十人,我未必能中。可不在这二、三十人里,就不配有抱负了吗?”
  梁玉一怔,是呢,凭什么呢?史志远不是个好人,本事也是有的,未必一开始就捞的偏门。可是正道不让他走,他可不就得走偏门了吗?凭啥人人都得有纪申、宋奇的本事才能做官?苏征论本事来,未必就比萧度差了,现在苏征在哪里,萧度又在哪里呢?她还觉得她姐姐比杜皇后好呢,杜皇后当了二十年的皇后,她姐姐现在尸骨都凉了。
  梁玉点了点头,没有发表评论。心里话她不能说,不能赞同“反贼”。袁樵却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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