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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音变-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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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夫说过多次,朝中对皇子从军,历来慎之又慎。”裴放压低了声音:“殿下的心意我自然知晓,然而在旁人心里,难免会揣测殿下踊跃从军的动机。今日朝中章大夫与宋司空那几句旁敲侧击,殿下还未听得明白么,当心再争执下去,令圣上起了疑心!”
  “我有什么动机!”李重耳愤然握拳:“敌军压境,我大凉国土随时不保,还要在这里勾心斗角,猜什么动机不动机!”
  大凉东境军情日益紧急,适才朝中通报军情,夏国已然厉兵秣马,八万大军集结边境,国主赫连昌定的叔父、名将赫连阿利亲自挂帅,大战一触即发。
  那夏国国力强盛,强势好战,从上一代赫连勃勃到新继位的赫连昌定,都以四方征掠为乐事,大凉饱受其害,举国上下闻“夏”色变。此番眼看着战火又将重燃,朝中阴云密布,连日来都在调遣兵力准备迎战。
  李重耳深深记得五年前的那个冬夜,东境千里急报,濡水之战大败,庆阳郡雄川、霸川两座城池沦于夏国之手,凉国兵马一朝覆灭,两万五千将士血染西洛水。当时李重耳才十二岁,都还没有上朝的机会,惊闻这等惨讯,只能抱着自己的长…枪弓箭在府中痛哭……
  雄川霸川,两座从未涉足的城池,自那时起已成为他魂牵梦萦之地,只盼有朝一日能凭借自己一身本领,收复这江山故土。
  却不想五年过去,情势越来越坏。
  庆阳郡本来有雄川、霸川、姑射、陇安四城,夏国夺了雄川霸川两座重镇,并不肯善罢甘休,今年以来,又对姑射、陇安虎视眈眈,边境情势,险恶至极……而朝中君臣,还在揣测他踊跃从军的动机。
  “我大凉就是毁在这些人的手上!听他们商议粮草之事,已经是推三阻四,个个都只想推卸责任,哪有什么报国忠心,只有太尉你是一心为国……”
  “噤声!”
  裴放厉声呼喝一句,霎时间额头涌出微汗,双目乱闪,斜睨左右。
  只见众人都已走远,一望无际的丹陛边,只有他与李重耳两个人。
  “殿下出言须当谨慎,就算是金枝玉叶,如此冒冒失失,大失体统,也恐有性命之忧!”
  裴放一向和蔼的微笑已经消失殆尽,望着这桀骜不驯的少年郎,姿态虽是恭谨,语声中却隐然满含长者的威严:
  “粮草的运送乃是绝密军情,岂可在殿外妄议!这次朝议事关重大,与会九位朝臣,除了四位殿下之外,均是一品重臣、朝中元老,军国大事了然于胸,内中关节所在,少年人未必明白,少说为佳!”
  李重耳虽然骄横,在这位军功累累的老臣面前,始终还保留着一份恭谨,当下虽然被呵斥得狗血喷头,也只能闭紧了嘴巴默默无言。夕阳金光照在他青春年少的面庞上,光晕迭映,白皙中泛着绯红,如此英气勃发的姿容,眸光中却满是惨淡,令人油然而生一份痛惜。
  裴放也自知失态,放缓声音,沉声劝慰道:
  “殿下若是执意要求得这个上阵机会,老夫奉劝一句:且不要说自己无心军功,一意报国,不如就说自己想谋求一点军功,更能取得圣上信任。”
  “我根本就没有……”
  “我知道。”裴放一语截住:“老夫相信,但圣上未必相信,众人恐怕都不信。做人有时不可过于高洁,须知凡光者终必暗,不如和光同尘,终无暗时。殿下自己承认有所乞求,更显坦然,必令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反而不会与你作对,做些无谓的阻挠。”
  李重耳张口结舌,呆在当地,一时没有消化这番意思。那裴放肩负筹备军务的大事,万机待理,也无心再谆谆教导这位少年郎,当下只一拱手:“老夫告退了。七日后大军就要出征,杂务繁忙,无法再与殿下谈论兵法军情,殿下恕罪。”
  茫茫丹陛之畔,只剩了李重耳一个人。
  一时间孤独悲怆,涌尽心胸,只觉得众生皆有所依,人人各有各忙,唯有自己满腔热血无处泼洒,牢牢被禁锢在这方寸之间。眼看着十八岁了,那龙骧将军澹台咏在这个年纪,早已勇冠三军,于沙场建功立业,而自己至今还只能在演武场比武约架,玩些小孩子的游戏。
  愣怔良久,眼见得夕阳余晖将尽,也唯有悻悻拔转脚步,匆匆行往后宫。

☆、第40章 婚姻大事

  皇城内的宫城; 玉宸宫。
  暮色渐深; 夕阳余晖早被宫墙阴影所蔽; 只剩几丝隐约霞彩; 射入李重耳生母、贵嫔阴凤仪所居的猗兰宫窗前。
  柔和的光线,映衬得阴凤仪的面庞更是安详温婉。虽已四十二岁年纪,却依然肌肤丰润,容颜清丽,皱纹都没有几根。一身庄重的群青色绮罗绣襦、百裥裙; 外罩锦缎夹丝棉披风,举止间宁静而秀美,处处如诗如画,依稀可以看到年轻时的绝代姿容。
  “阿五; 你命御府令出的那几匹时新衣料; 是做什么用的?”
  “我……那个……”
  正伏在书案前倾诉满腔牢骚的李重耳,蓦然听母亲提起这个话题; 一时间猝不及防; 无措地连连眨眼,望望母亲,又望望窗外。
  “我制了一套新衣。阿娘怎么了; 我命御府令出衣料不是常事?最近南境进贡的这批衣料不错,天水素绢和蜀锦都是一等一的精美……”
  “跟阿娘也不说老实话。”阴凤仪轻啐一声; 上下打量着儿子:“我已经问得明白,你命他们制了一套女服,身量尺寸都给了; 还配了鞋履,你这是要干什么?”
  “……送人的啊。”
  “当然是送人的,难道还能你自己穿!”阴凤仪笑了,双眼眯成一条线,压抑不住的喜悦尽显:“送给谁的?我儿居然能有这份心思,破天荒头一遭呀。”
  那少年的面上却意兴阑珊,只悻悻埋头,重又伏在案上。
  “阿娘不要问了。我大好男儿,早已不是小孩子,送人一件礼物,还要被这样刨根问底,没的教人尴尬。”
  “呸,你不说我也知道。柔然的使者已经抵达敦煌,你提早订了这套衣装,着他们带回去呈送襄星公主,有心得很啊。为娘真是没有料到,吾儿如今……”
  “不是她!”李重耳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谁要理她!”
  “那是送给谁?”
  “敦煌的一个女子!”
  “……”
  阴凤仪愕然望着儿子,双眸闪烁不定,眼中神情,由疑惑,茫然,渐渐转为满满的担忧。
  贵嫔阴凤仪,乃是当今天子三夫人之一。大凉皇室,遵循周礼,天子除皇后正妻外,另有贵妃、贵嫔、贵人三夫人,以下尚有婕妤、美人等诸嫔。阴凤仪出身敦煌望族,十七岁嫁予惠王李信为侧室,庚子二十二年先帝李浩病逝,李信继位,为神宗皇帝,改元嘉兴,阴凤仪册封贵嫔,自此茫茫岁月,都消磨在这重门深锁的皇宫中。
  日常最大的期待,莫若于李重耳前来探望。眼望着这少年殿下端坐面前,一身绛红交领袍,玄色平巾帻,眉间神采轩昂,眼中光芒湛然,将这寻常衣冠都映衬得熠熠生辉,身为生母,还有什么能教她更欢欣,更骄傲?实是再大的嗔怪也不愿发作,再多的骄横撒赖,也都忍了。
  “好吧,你能看中哪家女子,也是不错的事。只要身份相当,纳来做个侍妾,为娘也不拦阻于你……”
  “我没有。只是答谢,答谢人家仗义相助。”
  阴凤仪更加愕然:“仗义相助的女子?”
  “是啊!”
  女子怎么就不能仗义相助了。
  那日在九婴林中寻觅玉瓶,若不是那莲生姑娘相助,谁知道能不能顺利寻回?玉瓶是李重耳最珍爱的宝贝之一,若是从此失落,真要令他懊恼终生。单凭这份恩义,送她什么贵重的谢礼都不过分。
  要说看中她,那倒……没有。
  是个美丽的少女,堪称美艳不可方物,肌肤胜雪,眸光如星,纵是李重耳身为皇子,早已见惯各式美貌女子,乍在林中望见,也吃了一惊。
  她的装扮,更是不同寻常。簪了一头的香花,裙腰下碧草飘飞,若是行走大街,难免有些怪异,然而此刻在丛丛密林中,朗朗月色下,却是如此地协调,融洽,仿佛正是掌控天地间奇花异草的神灵。
  是被她的歌声引去的。午夜的深山老林里,这女子竟然独自在溪边轻歌曼舞,意态悠然自在。那歌声至今还回响在李重耳的耳畔,娇嫩音声中带着满满的笑意,天真而甜蜜,令人心怀舒畅,情不自禁地想跟着一起畅笑。
  他听得懂她唱的歌,那是《诗经》。但眼前舞姿,却是闻所未闻。明明是随性而舞,明明他是头回得见,然而看在眼里,却又有些异样的熟悉。
  是在哪里见过么?一点点的意象,隐约的几分相似?不似中原风情,又不似粟特舞姬那样的妩媚诱惑,反倒有些……像壁画中的神灵。
  腰肢柔若无骨,忽而前躬,忽而后折,忽而弯成一个弓字,随着歌声婉转,宛如一道柳枝在空中尽情摇曳。一双纤美的赤足随意踩踏在溪边青石上,足尖轻捷地跳跃,勾翘,偶尔露出皎白如玉的小腿,引得李重耳禁不住地微微有些面红。
  柔情似水,清淡如菊,弱柳扶风,神光离合,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绿波……万千词语在那舞姿面前都显得贫乏,唯有目定口呆,一瞬不瞬地静静观看。
  奇特的还有,她对自己那份异乎寻常的熟络。
  态度热情,用词随便,全无敬畏生疏之意,并肩同行也丝毫不觉尴尬,连他自己的亲妹子李可儿,也没与他亲近到如此地步。
  最离奇的是,连他自己,竟也有异乎寻常的熟络之感。不知是她面上神情,眸中光彩,还是语气中的什么意味,令他十分熟悉,舒适,坦然自在。
  那日一别,着实牵挂了几天。努力四处寻找,再没找到她的踪迹。
  万没想到,后来竟在敦煌街头迎面遇见。她显然受了委屈,遭人欺辱,却坚持不肯说缘由。他那满腔怒火硬是被强行憋回胸中,毫无发泄余地。
  也只能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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