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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臣本纪-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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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分。
  “贺姑娘,”成去非蹲在她身侧轻唤一声,眼前骤然出现的身影,吓得琬宁几乎失了魂魄,她哆嗦着起身单薄如风中一剪纸钱,脸却红烫似火。
  她怕是哭糊涂了,杵在那,风雨飘摇的模样,也没有见礼,成去非只好把那再次滑落掉地的大氅捡起来,上前替她绾了结,琬宁身子抖得厉害,木木地任由他收拾。
  他那双修长手就在眼底朦胧中游走,唯风雪声,盈满了耳廓,虽然猛烈,却来去无凭,形如生死。琬宁忍不住抬首望着他,恰巧迎上投来的目光——
  那瞳孔是深不见底的寒潭,好似巨大而不可挣脱的夜。她忍不住想颤栗,却不肯动,直直对上他的眼睛。
  成去非眉睫轻颤,落了雪:“寒气这么重,贺姑娘还是回房的好。”
  饶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她却眼泪一下子失了控,汹涌而出,止都止不住。
  看她这般模样,成去非忽想起虞静斋只见她一面便评定的话:贺姑娘的眉眼像画中人,远山凝愁,秋水脉脉,一见便知是有情人。
  此刻借着雪光看,倒真有几分贴切,她不言语,脸上全是泪,成去非皱了皱眉,微微侧眸朝木叶阁方向瞧了一眼,示意她:“我送你回去。”
  一语既了,成去非只觉一阵风扑入了满怀,眼前人忽就紧紧拥住了自己,她身子轻,雏鸟归巢般贴在胸前,颤着,缩着,呜呜咽咽,无助极了。
  成去非一动不动,无任何回应,只直直挺立于风雪中,由着她嘤嘤颤抖。他许久不曾和人这般亲昵的相触,心底有些许的不适,却也觉无甚大碍,只当琬宁有伤心事无从化解罢了。
  琬宁脸埋得深,几乎忘记自己如此失礼,只觉那股凉到骨子里的孤独思念活生生要把人毁灭,她陷在绝望里头,什么也抓不住,而眼前这具身子,是个真真实实的人,活着的人,仿佛相拥一刻,那些虚妄的意念便不再落空,那些熟悉的人,便又再次活了过来。
  她慢慢松开成去非时,整个身子如遇火炼,迷迷糊糊道了句:“我失态了,您不要怪我……”不敢抬眼再看他神情,深一脚浅一脚踩着雪摇摇晃晃往回走了。
  那袭身影渐远,成去非正欲折身,借着光亮,他瞥见方才琬宁蹲过的地方似乎有一团东西。


第40章 
  俯身捡起,却是一柄小小团扇,不过女童所用规格。他挑高了灯,看清楚上面绣着兰,并无特殊处,遂收了起来。
  待回到内室,看这团扇,冥想半晌,也未能想通眼下这季节她抱着个团扇是什么情况……成去非对着烛光不住转动那扇柄,兰绣得很精致,两面都有,看来绣者很有功夫,成去非眼前忽一亮,团扇停在了半空。
  杳娘本已在睡梦中,得知大公子传唤,利落起了身,简单盥洗一番疾步来了成去非的内室。
  “把这扇子拆了,小心些,过后再复原,不能有痕迹。”成去非交待清楚,杳娘便在一侧细心置弄,等差不多完成,成去非接了过来:“你先在外头候着。”
  这团扇果然有讲究,成去非小心翼翼抽出夹层中那薄如蝉翼的纱绢来,仔细观察半日,才放入水盆中,上面的字迹渐渐显露出来。成去非看着这短短几字,神色凝重,把纱绢又捞了起来,在烛火旁片刻即干,他扬手拎起,火苗瞬间吞没了那块纱绢。
  成去非低唤了一声“杳娘”,杳娘便顺声而入。
  “这团扇,之前可有动过的痕迹?”成去非问,杳娘摇首:“应该没有,看样子应是封好便没动过。”
  成去非挥手示意杳娘退下:“修复好了明日还给贺姑娘,说是园子里捡到的。”话音刚落,府上的梆子声传来,已是四更天了,成去非揉了揉眉头,缓缓研起墨来。
  “大公子,还是好好歇一歇罢?”杳娘犹疑开口,眉宇间不觉流露出母亲般的关怀,成去非声音里透着些许倦意:“知道了。”
  心里却仍想着那贺姑娘此刻怕是哭昏了头,一时半会不一定留意掉了这东西……
  阮氏一案后,秘书省秘书郎一职由张家张均担任,后虞归尘出仕,张均迁散骑侍郎,虞归尘便接任秘书郎一职。起家官需清要,虞归尘每日面对着密林般的书籍经典,远离前朝纷争还算清净。照常理,士家子弟秘书郎这一职是做不长久的,很快就会升迁。以虞归尘江左八俊的资质,如今该是黄门侍郎的位子才对。只是当前太傅都已不再来朝,他即便做了散骑常侍常伴君侧似乎也无多少意义。
  本以为在秘书郎一职上,并无多大用处,不想成去非忽然造访,言及嘉平年间秘阁曾大力修缮一事,虞归尘对此并不清楚,不明白这话中风向,遂问道:
  “算来也几十载过去,是先帝登基后不久的事?”
  成去非负手而立,看窗外天地肃杀,语调如商秋霖雨滴空阶:“你帮我找样东西,带出秘阁。”
  说罢转身同虞归尘碰了碰目光,两人心照不宣,他便提笔在宣纸上画了草图,着重标注,低低道:“这块砖应该是可以松动的。”
  虞归尘轻应一个“好”字,并没有多问一个字。
  司马门检查那一关,早被成去非安排好,虞归尘带出东西并不难。出了宫,照成去非所言,他并未回乌衣巷,而是去了十里外他的私宅听涛小筑。
  竹筏破冰而行,成去非到时,屋内已炉火融融,上头温着酒,这处小筑修葺简单:篱笆墙上攀着藤蔓,门前两株梅树。十几岁时,冬日两人经常打了野味围坐一团大快朵颐;夏日则坐于院中,看满天星河叙话。彼时虞归尘长年漫游在外,相聚的时候并不多,如今两人皆在朝中,来往更便利了许多。
  门外独留赵器把守,两人相视一眼,对面坐了。
  “你要的东西。”虞归尘原封不动把东西推到他眼前,找到这样东西时,他十分诧异,难以想象成伯渊缘何能知晓这么隐秘的地方,而更让人错愕的是,眼前卷起来的绸布看上去,分明就是圣旨。
  那颜色鲜亮,仿佛精细矜贵一如从前。
  绸卷在灯盏下徐徐展开,成去非冷冷扫视一遍,面上并无一丝波澜。而待上面字迹全部暴露,虞归尘则瞳孔骤然紧缩,心底直跳,不禁望向成去非。
  一块烫手山芋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落到了他们手上。
  窗外野风直灌,两人身影在烛光中沉沉浮浮,好似缥缈无定的魂灵。
  “那则传闻,竟是真事,阮正通死得其所。”
  成去非如是说,宗皇帝的遗诏就清清楚楚摆在眼前,大儒,那个最深谙君臣纲常,人伦礼仪的阮正通,宗皇帝大行前唯一在场的人物,当真行大逆之事,一手便让天下换了模样,难道比不上今日大将军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那么,这几十年,他到底是如何度过的?夜深人静时,可曾有噩梦袭心?
  可最匪夷所思的是,这遗诏,竟还保存在秘阁深处不为人知的角落!
  嘉平初年的那次修缮,指向性一目了然,可阮正通为何还留着这份遗诏?或者说,他怎么敢让这份遗诏一留便是几十载?
  “你是如何得知此物在秘阁?”虞归尘忽打断他思绪。
  成去非有瞬间的沉默,只是一刹,虞归尘已捕捉到那一丝阴郁的杀意。
  “那位贺姑娘于我,不知是福是祸。”他说的含糊,脑中全是她那张凄楚的脸,惊弓之鸟的模样,还有,猝不及防的一次拥抱。
  简单说清来由,末了,成去非才道出心存于心的惑然:“她,怕是阮家的一条漏网之鱼。”
  言罢方想起她是蒋家送进宫的表小姐,而这位表小姐,则是从阮家被卖的下人中找到的……事情似乎已有了若隐若现的线索,只需时日,定可查清。
  “她性情文弱,经历此等大事,必惶惶不可终日,盘她底细,不是难事,”成去非说着起身,声音淡漠至极,走到火盆前,心底已起了杀机。
  这件事她知不知晓,又了解多少,一切都是个未知数,而一旦遗诏外泄,便是翻天覆地的巨变,他,还没真正开始,远远没有输的资格,整个乌衣巷,仿佛也尽在眼前一刻了。
  虞归尘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那些微妙几乎不留痕迹的变化,只需动一动,虞归尘便能感受得到,便也起身走了过来:
  “也许这姑娘并不知情,那蒋家人更无从说起了。”
  成去非凝神片刻,想起一件旧事,大概是嘉平二十八年,阮家人曾在武川镇救过蒋坤,当时皇商被劫一案,也是有不少人知道的,两家的走动,应是自那时开始。
  墙壁上映着两人修长身影,火烧得旺,四处流窜着暖流,成去非面上已微微有了些热意,这份遗诏,本同遗闻轶事一样遥远而失真,充满了为人所乐道的杜撰色彩,而此刻,就在他的手上,一样让人如梦。
  “毕竟是宗皇帝遗旨,当时许是犹豫,并不急着毁掉,后来藏于秘阁,日子久了,竟不便带出?”虞归尘娓娓道来,一时也觉得难以自圆其说,阮正通的这步棋,走得真是让人费思量。一旦这个东西被查出,莫说阮氏注定要被订在史册的耻辱柱上,就是整个天下都要变了!
  秘阁之中,一直都有阮氏的人当差,这怕也是遗旨能得以保存的缘由。
  “且不管他,如今早化累累白骨。待父亲清醒些,我再相问,此刻只你我清楚,”话并未说完,成去非留的自然,虞归尘只俯身把温好的酒端起递与他:“暖暖身子。”
  成去非竟泛起一缕笑,回眸看他:“虞静斋,你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就会劝我饮酒。”
  虞归尘有一瞬的懵懂,细细回想,似乎还真是这样,笑着先一饮而尽,微微一声叹息:“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言罢一饮而尽,这才又添了句:“那位贺姑娘,你有何打算?”
  虞静斋就是虞静斋,成去非迎上他点到为止试探的目光,淡淡道:“你我皆输得起?她活着也是徒受苦楚,不是么?”


第41章 
  刚放过一阵爆竹,琬宁只觉眼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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