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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臣本纪-第2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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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氛出乎意料地沉静下来,成去非瞳孔紧紧一缩,望向顾曙的目光陡然冰冷漠然至极:“我不知你最得意处为何,但我可以告诉你,你最大的错为何,你刺杀许侃结交荆州,沉船构陷顾未明,并州断我粮草,逼死蒋北溟,如此种种,无须我一一罗列,你心中有数,即便如此,你倘肯收手,我亦不肯公然为难你,只一点,你们将我老师牵涉进来,让我痛失恩师,我方明白,你们并无自新之路,唯有死路可走。”
  顾曙望着他渐渐发红的双眼,喟叹道:“谁人相信大公子原是如此重情之人?正是,曙的最得意处就在于此,能让大公子如挖心肝。”
  这一句,是真正如顾子昭般歹毒了。成去非冷笑两声:“阿灰难道不是这种人,倘不是因情起,你又如何会救下那佐酒官妓?昔日笑绪,尽作悲端,你可想过?”
  顾曙神情一滞,竟无话可对。
  成去非再为他置酒,缓缓推了过去:“倘不是她来我府中与内子相会,凑巧认出姜弘,我原也不知你同荆州有这般深厚情谊。”
  那“内子”两字毫无防备扎进心头,顾曙听他竟说起这桩他从未知情的一件事来,一时心肠纠缠,神思飘得极远,好半晌方道:“你以为我会后悔?我只知我救那女孩子时,全乃心甘情愿,即便你此刻这样说了,我也当是我的命而已,没什么可悔恨的。”
  这声音低沉刻骨,末了一句却又显冷,面上的微笑也警一枕凉风。
  “的确是你的命,”成去非看着他不惊不惧的这张熟稔面孔,那上头依然有最让人折服的风度,他无意摧毁,只是冷冷淡淡道出实情,“无论是你想要的女子,还是你欲得的权势,你都输了,阿灰。”
  顾曙并无否认之意,颔首道:“的确,我不是没有想过,一刹定生死,当日我实在应该掀开那殓布来,仔细把大公子瞧清楚的。”
  “你不必可惜,我大可告诉你,即便当日你们真的急于一时,我也自有应付的道理。”成去非不浓不淡道,语气并无挖苦讥诮,顾曙低首笑笑,“大公子果然是大公子,看来我等如何筹谋,都无从逃遁的。”他很快抬起头来,问道:
  “事已至此,看来你是打算好了的,只是我猜不出,你是否愿意给天子一个体面?我想你会的,毕竟世伯还在太庙供奉着,”他笑了一笑,“看来世伯必要永享太庙了。”
  于年轻的罪臣看来,同样年轻的大公子,同样无路可退。国朝的重兵,俨然成氏的私人,无天子调令,无圣主明旨,他却自可挥斥方遒,一呼百应。
  “大公子再立这一功,十命可受,却也正是天命所归,曙在此先贺大公子了。”顾曙当真含笑作态揖礼,却随之叹息摇首,“只是,即便大盗移国,你还是不肯与世家共治天下,难道要与黎庶共治?”他忽报之以怜悯的目光,“如有一日,没了乌衣巷四姓,自会有新的四姓,大公子信不信?往来千里路常在,聚散十年人不同,可大公子的路,是行不通的,这一点,大公子又信不信?”
  成去非静静看着他道:“我信。”
  顾曙笑道:“大公子信,可有些事大公子还是要去做是不是?大公子,这江山已近在咫尺了。”
  尺寸囹圄,画地为牢,年轻的贵胄子弟却已在脑海中重现江南种种,燕飞斜阳,游鱼戏莲,从风袅袅,映日离离,他同虞静斋,同成伯渊,同许多人都一样,仍是少年,金石丝竹,金樽清酒,未尝就不是真正的快意人间。然这江南尚只是这锦绣河山一角,那些少年尚也只是少年,一切无从回头,也无从再言可待,他忽就解嘲般地笑了笑。
  说出那些他再说无益,或许从来就了无益处的话语:
  “我倘在你的位子,未必就不如你,成伯渊,不是只有你独具青云之志,也不是只有你独具高世之才。”
  成去非轻声一笑:“你到底是不甘,是,阿灰,论才干,我确有不如你之处,我尚且挣不来一句‘成武库’,不过,你知道你错在哪里么?我只说两样事,凤凰二年涝灾,你为一己私心欲要打击子昭,便可将那救命的粮食悉数沉了船,凤凰五年并州战事,你因我之故,便敢迁延粮草,置前线将士性命于不顾,置国家安危于不顾,今时今日,你还不曾看清自己?你看不上子昭,其实,你二人并无本质不同,皆是毫无底线可言之人,你以为你坐到我这个位子,就不再是你了?有些东西,根植于你骨子里,无从改变,以你的资质,本不该如此缺眼界,缺格局,可你偏偏就是这样的人,倘你真是平庸无奇之人,反倒不劳我费心,但这一回,我必须杀你,你在一天,便要搅一天的局,我为你惋惜,殿下的事情出来时,我曾同她说过一句话,此时送与你,也再恰当不过:卿本佳人,奈何成贼?”
  顾曙默默听他说完这些,良久没有应声,继而哂笑看着成去非:“不过成王败寇,只是我好奇,到最后的最后,大公子会是何种结局?龙袍加身?还是事败身死?我知你不是贪恋那权势的人,可除却我,除却虞静斋,还有谁知?”他停了一停,“说到静斋,我也好奇,以你的秉性,绝不会放过虞世伯,那又要以何面目来见虞静斋呢?大公子,你的道,果然不俗,独行一人,当真就不害怕,不寂寞?还有还有,”顾曙认真地打量着他,品度着他,目中终流露一丝惑然:
  “你所求者,到底为何?你当真如子昭所言,毫无半点私心?”他终也露出一丝嘲讽,“乌衣巷的大公子,只为了成圣吗?非也,圣人之善,圣人之真,大公子还是不及也。我将是青史上的乱臣贼子,那大公子是否就真能赢得身后名?你要知道,人心,有时并无公道可论。”
  成去非望着眼前故人,脑中想到的也仍是故人,王公明的病体残躯似还在肩头留有一抹温度,他仍记得那些女孩子唱着关于春日的歌声,他也仍记得那场雨中,他真真切切自语“天丧予”时的失落心境,他也没有比这一刻,更希冀再次见那年轻人一面,只是,王公明的的确确早已不在了,也许那孤傲清高的老夫人亦已悄无声息离世,一切的一切,早风流云散,而他此刻,仍避无可避地要送故人上路。
  “你我之间,本不该如此。”成去非未曾回答他的问题,只缓缓道出如此一句,昏暗的牢笼,清醇的桑落酒,他们如此真实地身处当下,同当初少年欢聚旧事已隔了数不清的日升月落。他们同处无韭海的浮沉动荡之间,同处乌衣巷烈火烹油的锦绣丛中,此刻也只能在彼此各含意味的目光里忘却当年。
  须臾之后,顾曙慢慢起身,将那最后一盏酒饮尽,冲成去非微微一笑道:“我只请求你一事。”
  成去非亦站起身来,点头道:“你说。”
  “我想见贺姑娘最后一面。”他仍如此称呼那在他心中永远楚楚叫人心碎的女孩子,眼神也仍像往昔般温柔和煦,那一颗心,在口齿间道出她名讳的瞬间,如此喜乐,如此满足。
  成去非未去纠正他错误的称谓,默然片刻,应道:“好,我让她来见你。”
  “请让姑娘稍作装扮,我想,她当会更美。”几近无礼的要求自罪臣口中从容吐出,成去非抬眸同他目光交锋至一处,罪臣的神情冲淡平和至极,如水没于水,于是在略一思考过后,终轻轻点了点头,随后转身踏进那幽暗狭长的甬道里,而身后的罪臣,只是垂下了头颅,让神情盘在那一团光线不到的阴影之中,再无人能窥得一分。


第249章 
  天果真变了。
  先起了一阵风; 鼓袖猎猎,远近皆一片斑驳,有落叶坠地的声音,真带几分秋相了呢!等到成去非甫一归府; 雨便落了下来; 琬宁见他进得阁内,忙把方才那些飘忽不定的心思撇干净,起身迎他:
  “大公子,您回来了。”
  成去非略一点头示意,一面盥洗换了衣裳,一面问她几句闲话,不过饮食琐事,琬宁笑道:“大公子每日都要问; 我又不是那三岁稚子; 要人哄着吃饭。”成去非一时没有接话,顿了片刻方说:“天凉了,你注意些。”
  芭蕉上的雨声淅淅沥沥入耳; 琬宁坐到窗下; 近身将灯罩取下,挑了芯子; 待室内亮上几分,又给重新罩上; 似是想起什么; 腼腆笑问一句:“大公子; 今年上元节如无事,您带我去看灯好不好?”
  成去非这才想起这一事是早应下的,只是因各种事绊住,竟迟迟未曾兑现,遂道:“你还没忘此事,倒确是我食言,”他回望着她温驯安静地坐在窗前,想了想方调转话锋,“眼下有一人想见你,我明日送你过去。”琬宁怔了怔,问道:“烟雨姐姐?”
  “不是,”成去非朝她走来,立于她眼前,琬宁被他毫无预兆地托起了下颌,不得不仰面同他对视,成去非默然看她半日,慢慢松开手,略作一笑:“是阿灰要见你。”
  琬宁自然诧异:“顾公子要见我?”她转瞬间意识到似为不妥,眉梢微拢,不觉间又拧成一股愁绪,“大公子,顾公子为何要见我?”成去非却道:“琬宁,你为何从不问我,这一回发生的到底是何事?我为何会死而复生?这些时日又在忙于何事?”
  “大公子回来就好了,其余事,我想,大公子向来有自己的分寸,我知与不知,并不要紧,”琬宁朝他微微一笑,“不过,倘大公子想说给我听,我便认真听,倘是不想说,就不说。”
  成去非叹气,手指在几上叩着:“你这么懂事,实在让人挑不出什么。”
  只是这样的懂事,莫名让他忽觉一缕心酸,他撩衣坐了下来,轻轻抚着她脸颊:“当日来刺杀我的,正是阿灰一手布置,我这些时日所忙碌者,也正是要解决当断未断的一些事。”
  如此言语,道的突厄,琬宁惊怵地望着他,小脸登时煞白一片,全然不能回神,成去非神情如常:“这其中的事,一时半日说不清,这本是男人之间的事,不该你知道,但事到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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