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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臣本纪-第1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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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去非想起东堂情形,天子敞开来骂,确是出乎意料,一时并不接话,只听虞仲素继续道:“有理不在声高,难道庙堂之上,就真只是群昏聩无耻犹如剪径小贼的人物了?四姓子弟众多,哪一个头昏脑涨犯了错,便要牵累本家。今上到底是年轻,还不能领略治大国如烹小鲜之理,治国烦,则天下乱,先帝在世时,有那么几年,尽听些儒生发陈词滥调,岂不知那些人最是啰嗦,劳而无功,违世欺德而已,无厌使食,无厌其生,黎民如何生如何死,顺其自然,管太多,反倒坏事,正是圣人无常心,以百姓之心为心,他们哪里懂这个。”
  就是此般言论了,大司徒自游刃有余,远甚东堂天子堂皇正论,成去非并不反驳,知道他后头还有话,只道:“大人通达。”
  “今上心急了些,土断也好,考课法也好,并未经过深思熟虑,草率行事,定埋隐患,伯渊,你身在台阁,该懂这个道理。还是老子的那句话,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知其白,守其烟,为天下式。”虞仲素的声音高远空灵,一如素日清谈风范,倘单论学问,他如此风采,如此风度,自当让人折服,然而,就在这样的时刻,官仓贪墨一案弄得朝堂尽知的时刻,纡佩金紫的大司徒仍能心安理得引先人智慧欲把此事化为一缕无足轻重的青烟,却不知真正如烟的是黎民,无以安民心,百姓自会说变就变。
  沉默半晌,这顿敲打,是冲着自己来的,成去非看得清楚,终道:“天下非一人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同天下人之利者则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则失天下,道之所在,天下归之。大司徒当知道如今朝堂之上全为门户私计,道何在?晚辈反倒觉得,治国不烦,则天下乱。”
  突如其来的针锋相对,说的如此露骨直白,他这是一竿子打翻所有人,大司徒伫立此间,宽衣大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回眸望向成去非,许久才叹道:
  “你到底也是年轻,以为折腾得起,伯渊,”大司徒顿了顿,“这场风雨,你挡不住的。”
  大司徒眼如墨,神似云,这句话轻得几乎没有任何重量,却瞬间犹如磐石般压向成去非,他面上几无表情,不着一语,衣袂亦随风而动,眼前长者谆谆传授着宦海经验,而眼前的年轻人却只能藐藐听之。
  “有些事,到你这里,你知道就好,出了你这里,对的也是错,错的则错上加错,你父亲倘还活着,不会任由你这样行事的。”大司徒忽搬出太傅,成去非眼眶猛然发疼,心底直颤,面上却仍是冷清如常。
  话说到这个田地,似无再继续的必要,成去非无声见礼折身而去,没几步,只听大司徒在身后道:
  “伯渊,你抬头看看头顶的这片天。”
  成去非只得驻足微微仰首,曾照亮汉家宫阙的一弯残月,依旧冷冷照着国朝的天下,大司徒并不上前,抬眼道:“光阴百代,多少王朝纷纭如流星经天,而天幕之下,恒久明亮的,是门阀高第,不是别人的,正是你成家的,是乌衣巷的,伯渊,这个道理你该更明白。”
  肺腑之言般的一番话,在这寂静时刻,尤为清晰。
  “晚辈受教。”成去非俯身再度见礼,回身的刹那,不由阖目,再睁眼时,心底早已凉透,他知道身后是大司徒相送的目光,是无数人相送的目光,而前头仍是烟夜,他要往烟夜里行走,孤身一人,不能回头,亦无回头之路。
  府前忽有一线灯火,虞归尘挑灯而立,见他出来,两人碰了碰目光,皆无话可说,成去非接过他手中长灯,低语道:“我回去了。”
  虞归尘见他步履忽稍有不稳,上前一步问:“你醉酒了?”
  成去非回眸一笑:“许久不太饮酒之故,你家的酒又冲,告辞。”
  这股酒气,在福伯开府门的刹那便闻到了,自是十分惊讶,可成去非面上却并无多少异样,福伯犹疑看着他:“大公子今日饮了不少酒?老奴让人去备解酒汤?”
  “我没醉。”成去非摆摆手,径直朝浴房走去,福伯放心不下,跟在后头,见他步履还算稳健,亦知他不是轻易让自己醉倒的人,便稍稍放下心来。


第145章 
  江左律学本深受玄学影响,学派渊源主要继承于老庄; 此外还上承法家、名家。张氏张斐以《周易》作基础; “理直”为准则; 推崇“礼乐崇于上,刑法闲于下”,力求有罪必罚,罪刑相当,携一众精通律法之士修律; 理念已十分清晰。
  成去非曾仔细研读过张斐所注《刑法志》; 较之前代,各项条文变繁芜为简约; 是一大进步; 但仍相当依赖经学,未脱其窠臼。他一手兴建律学馆,并设律学博士,便是希望穆涯能够更进一步,注释刑法,更多落在实处。
  不过此事非朝夕能定; 这一切所图亦不过是对《大祁律》的一个补充完善。官仓一案并不难定性; 廷尉署卷宗都已上呈天子; 本无需吏部再来协议如何定罪,倘无其他牵涉,按律定刑而已,但恰因关联甚多; 吏部同廷尉署两边都清楚,此案不入议,便意味着不仅要诛杀大批人,朝堂上一半官员也要受其株连。这其中,既有成去甫、韦少连这样的大姓直系,也有偏房旁系血亲,一众人物,大体说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虽说“八议”最终由天子裁决到底是否能入议,但庙堂悠悠众口,各人怀着怎样的心思,要如何算计,又要如何唇枪舌剑,也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了。
  既有“八议”,那么事情就不再是铁板一块,果真,初七朝会上,天子话头一起,一众人马纷纷跳将出来。一言一语,或说贪墨自该严办;或说世家子弟向来骄蹇不法,朝政崩坏,纲纪废弛;或说本朝立国以来,未曾见今日贪墨之巨,实不宜恕;总之一语,此案罪不胜诛,请天子法不阿贵,法不避亲,悖道行乱,自当明正典刑。
  话音刚落,英奴尚且无暇表态,又有几人持笏而出,道合该就事论事,不应扯旁枝末节,无关宏旨的前事。随之提及“八议”之制,终点到正题,“八议入律”既是祖皇帝所定,正所谓祖宗之法不可变,中领军固一时昏聩,然钟山事变清君侧立有奇功,在议功之列,且因值宿禁军,干力有为,日夜不辞,在议勤议能之列;又云韦公勋参微管,宜囿及后嗣,大德者新丧,天子倘重处韦少连,不合宜也,当宽其一线;至于其他子弟,或有祖辈荫余,或有同皇室姻亲之由,林林总总,引经据典,总未出八议的范畴。
  这边被驳倒的几人眼见一场大案由此避重就轻,自然不甘心,仍想据理力争,顾未明本久不作声,只觉这群人趁此上蹿下跳实在可恶得很,遂冷眼睨道:“位卑言高,可不是国朝惯例。”
  一下拿住这些官职在下的七寸,几人随即涨红了脸,殿上登时陷入难言的沉寂,众人只得把目光投向天子,大司徒忽离席免冠顿首道:
  “臣等伏惟陛下裁决,不敢妄议。”
  英奴见他做出这等行径,连冠都卸了,冷眼相望有时,才道:
  “大司徒是三公,有什么妄议不妄议的。”
  虞仲素闻言仍只垂首:“今上这么说,臣等更无地自容。”
  横竖就两句搪塞之辞,这半日,殿上吵得人心烦意乱,英奴早料到会是这样,默默收回目光,看了成去非一眼:
  “尚书令怎么说?”
  成去非略一躬身,答道:“今《大祁律》虽有国法之名,却无授行之实,何异兔丝燕麦、南箕北斗?侵吞国粮至此,闻所未闻,即便八议有例,也万不可用在国本上头,请今上……”
  “尚书令大人,”顾未明悠然出列打断他,“难道方才几位大人所言为虚?八议正是祖皇帝天恩所在,今上素怀仁慈之心,就是平民百姓,不屑子犯错,做父亲的尚不能赶尽杀绝,你这是要逼君父违背祖制,让君父背枉杀臣下的罪名!尚书令此举,倒能博得直名,”说着转向英奴,顿首道:“此案臣工们有罪,可罪不致诛,今上倘真按《大祁律》来,怕是朝堂都要空了,臣相信,这也绝不是今上想要看到的局面,还望今上慎重将其入议。”
  “卷宗上亦有卿的姓名,卿有何颜面还在这大呼小叫?”英奴冷笑看着他,“卿现在算来也是待罪之身,朕确实怀仁慈之心,倘不是,卿还能在这舌灿莲花?”
  “今上这话,臣不敢认同,且不说言者无罪,《大祁律》明明白白有一条,叫法不责众,今上当给臣工们一个改过自新戴罪立功的机会,臣有罪……”顾未明未及说完,那旁顾勉低斥一声:
  “逆子!”说罢跪地叩首道:“臣教子无方,做出逆鳞之举,还请今上降罪!”
  “逆子昨夜醉酒,今日来上朝,已触犯朝廷法令,此刻狂悖乱语,请今上遣人将他先扠出去!”顾勉连忙又补充道,上头英奴早气得心底乱颤,刚给侍卫打了个手势,就见顾未明朝自己深深一揖,竟振袖去了。
  此举自然又让众人看得瞠目结舌,英奴一口牙都要咬碎,只能拼死克制,火发一次足矣,此刻环视一圈众臣,见中书令欲言又止的样子,便挥手道:
  “再议!退朝!”
  待众臣散尽,近侍按天子的意思,方将中书令张蕴引至了西堂中。英奴怒火未消,连衣裳也没工夫换,仍是上朝的正服,张蕴进来时,捕捉到天子的无名业火就烧在眼前,见礼后,劝道:
  “今上息怒,龙体为重。”
  “朕早听他大名,今日见他公然挑衅尚书令,才知传言不假,居然还敢要挟朕!”英奴本欲拍案,忍了忍,化作嘴角止不住的冷笑。
  脑中却也疑惑,以成去非的性子是如何忍到今日的?转念一想,不由想到钟山一事上,知他定有忍无可忍的那一日,自然要寻个好时机,一击必中,眼下,顾未明如何放荡不守礼法,又或者私盗公粮,因有众多同犯在,他自己是四姓子弟,无论如何,杀头的罪落不下来。不过,尚书令尚且不急,英奴心头那丛火,便消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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