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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好-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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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你们的失职。”柳岑截断了他的话,目光却扫向阿寄。
  阿寄默默地走回去,就在顾拾的面前,将那扇院门合上了。
  他在门里,她在门外。她脸上的红晕甚至还没有全然褪去,拉上门环的动作却没有迟疑。
  他的心好像被揪住了,愀然地、不明所以地痛了一瞬。
  他看着那扇红铜大门缓缓地合上,然后听见了落锁的声音。他回转身,望见一片幽静的、死寂的花园。
  他慢慢走回房中去,突然又大踏步地折返回来,往院中那干枯的刺槐树上狠狠地踢了一脚!
  枯木只是微微地晃动了一下便归于静止。他抬起头,寒冷的阳光从疏枝间刺进眼里,像刀刃一样,在那冷冽的深潭中残忍地搅动。

☆、第7章 一墙春…色

  五月中,对中原觊觎已久的鲜卑出其不意地攻破代郡,代郡太守仓皇南窜至太原。而鲜卑军抄略之后,更往南奔袭而来。就在并州牧、太原太守和代郡太守三人都在城内瑟瑟发抖之际,鲜卑后方却发生了争夺王位的内讧,郑嵩觑准机会向其中一方求和……
  “这样好的机会,却不趁机反击,反而向胡虏求和。”不知为何,丁舒讲着经却谈起了国事,摇着白发苍苍的头道,“这一求和,势必又要耗费国帑……”
  “打仗也会耗费国帑,还会死人呢。”顾拾凉凉地接了一句话。
  这房中只有他们二人,和角落里的阿寄。张迎自然是坐不住的,几个妇人最初听个新鲜,渐渐也不来了。而顾拾又不能不无人看管,这任务也就落在了阿寄身上。
  如此两个多月下来,顾拾是极好学的,她从早陪伴到晚,而后还要去未央宫奏事,既十分疲倦,受过伤的身体也隐隐地不舒服。听到丁舒和顾拾的对话,她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她不知道为何丁舒会给顾拾讲这些;如果坐在这里的人不是她,丁老夫子可能已经被廷尉抓走了。
  丁舒看了她一眼,静了片刻,对顾拾道:“安乐公看得通透。”
  顾拾轻柔地笑道:“当今陛下圣德威武,化流海内,才能不费一兵一卒就让鲜卑内乱求和,这不是好事么?”
  丁舒微微一震,抬起苍老的眼皮,死死地打量了他半晌,好像不相信他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过了很久,他才终于叹了口气,道:“老夫是个懦弱的人,教出的学生,也无一不是懦弱的人。”
  “懦弱的人才能活下去吧。”顾拾道,“刚强则折,夫子忘记了阮太傅的教训么?”
  丁舒离开时,阿寄送他走到院门口。
  顾拾百无聊赖地站在厢房里,远远地看着他们。
  “老夫会去向陛下请辞。”丁舒摆摆手,抬头望向暗沉沉的天色,“这样的安乐公,恕老夫教不起。”
  阿寄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
  耄耋之年的老儒生一双浑浊的眼睛蓦然被这样沉默的笑容给刺痛。丁舒遍布老斑的手痉挛地抓紧了圣上钦赐的鸠杖,颤巍巍地道:“老夫知道你是故人之女,是以也须奉劝你一句话……奉劝你,在那亡国人的身边待得太久,可不要走上你父亲的老路!”
  说完,他便拂袖离去了。阿寄将院门锁上,回头,顾拾仍旧怔怔地站在房中,忽而茫然地抬眼看向她。
  他穿着一身素净的儒士青衣,头发束在冠中,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如画的眉眼。艳丽的颜色褪去,他却变得像一个小孩。
  “我知道会这样的。”顾拾低着头,自顾自地笑,俊逸的眼角飘出些暗淡的颜色,“他比阮太傅还大上一辈,又同是治《礼经》的人,我知道我一提起阮太傅,他就会这样的。”
  阿寄低着头去收拾书案上的东西。
  “当年这名儒丁舒多大的架子,先帝——我是说,我堂兄——亲自征召,三府三年连辟,他都拒不应命,博得一个淡泊隐退的好名声。待到郑——当今陛下即位了,只一道诏令就将他从遥远的蜀郡召了来——他说得没有错,他是个懦弱的人,不过,他也是个聪明的人。”
  阿寄将毛笔一根根地放回笔架上整理好,仿佛完全没有在听他说话。但他知道,她在听。
  “而阮太傅,却未免太傻了。其他人都对我避犹不及,他却要留下来陪着我。”
  阿寄不再动作了。
  “我从襁褓时起便离开了父母,是阮太傅带着我,照料我,我曾经幻想,也许我远在东南的父王也像阮太傅一样,慈祥和蔼,正直温厚。我曾经幻想,如果他就是我的父亲就好了。”他扶着门框在门边坐下,抱着膝盖歪着头,低低地笑起来,“可是,我却害死了他。”
  “你说,谁愿意久留在一个亡国人的身边呢?”
  那悦耳的笑声里渗出了些绝望的寒意,她沉默地听着,下唇被咬得微微发白。
  “后来我被陛下关了起来,那时候我又开始庆幸,庆幸陛下当初不许我的父母随我进京。到了现在,他们大约都被废为庶人了,我希望他们已将我忘了。”
  他从来没有在她面前谈起过自己的父母。因为他已完全不记得他们了。刚出生两个月就被郑嵩召去了雒阳,他一直觉得自己和无父无母的孤儿没有什么两样。
  “阿寄,阿寄。”他像是唱歌一般唤她的名,“你为什么也这样不聪明?你看那丁老狐狸,起初装得那么像样,到头来还不是要走。你为什么也不学学他呢?”
  阿寄看着他,又摇了摇头。
  她不会走。
  她的表情很淡,她的目光很定。她好像是永远都不会变的,这让他莫名地有些安心,又有些空虚。
  他柔声道:“今日丁夫子走得太早,你就再陪我一会儿吧。”
  阿寄慢慢地挪过来,跽坐在他身边。他最近似乎很贪恋这样的小时光,虽然外边布满了兵士和刀剑,但是在这里,在这座落了锁的荒凉的庭园,在这间被高墙挡了阳光的仄暗的斗室,一时半刻也好,他们可以一起承担短暂的孤独。
  “我是真的想读书。”他慢慢地说道,“书上说,雒阳的太学有二百四十房,千八百五十室,最大的一间讲堂长十丈、广三丈。太学最盛的时候有经生三万,我堂兄每回乡射礼毕,便要回太学讲经,诸生执经同他论难,冠带缙绅、平民百姓,都环桥而观听,有数万人之多……”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将这些事情记得如此清楚的。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害怕惊动了什么,她仿佛能透过他的声音看到当年那座冠带风流的雒阳城。
  “始国三年陛下迁都,一把火将雒阳城全烧了。”顾拾淡淡地笑了一下,“我想,那几百间屋子虽然不在了,但那门前的石经,总该还留着吧?”
  她忽然握住了他的手。他看向她。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怕他不能理解,转身要去拿纸笔来,又被他拉住——
  “你是说,”他的声音在发颤,“你是说,那石经,还留着?”
  她再次点头。
  “你……你在太学……”他停滞了很久,最后却还是没有问出口。
  她沉默地看着他,双眸平静如海。她也许会告诉他的,如果他问,她一定会告诉他的吧。
  可是夕阳西下,温柔的晖光里,他又不愿去探问了。
  他反而说到了一个她意料之外的话题:“那张纸,”他顿了顿,“我记下来了,烧了。”
  她在听。
  “你为了迷惑皇帝,不惜受了自己人的一剑,是不是?”他的声音很低,低得有些迷惘,“而因为你也被皇帝看着,所以你也不知道纸上写了什么,是不是?”
  她的手慢慢地抓紧了他的衣襟,然后她伏在了他的膝盖上。
  少女的身躯很温暖,令人流连忘返,令人丧失斗志。他的手指轻轻地梳过她的长发,偶尔擦过她的腰际,两个人便都感到了陌生的战栗。
  “我以前想了很久,猜了很久,你到底是谁,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如果是顾氏的人,为什么从来不与我通消息?我们虽然总被拘管着,但到底是有机会独处的。”他低下头,与她发丝交缠,呼吸相闻,“而今我才明白,你同我一样,是一个被囚禁着的人。你什么也不能告诉我,因为你同我一样,一样是,什么也不知道。”
  她的眼睫颤了两颤,然后她转过了头去,没有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他却伸手抱住了她,托起她的下颌强迫她看着自己,她的眸中隐隐含着哀伤,在黄昏的日影里流转出凄迷的光晕来。
  他有些慌乱,再不知如何宽解她的哀伤,两个哀伤的人凑在一处,那哀伤也只有更沉重而已。鬼使神差一般,他抓紧她的肩膀,低下头来,亲了亲她的额头。
  她的脸顿时红透,伸出手抵在他胸膛,却没有真正地用力推拒。他抓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而后薄唇试探着向下,一点点如碎雪,直到在她的唇边止住。
  他笑起来,“你这般模样,好像我在欺负你似的。”
  她咬住了唇。
  他的笑声清朗,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的特殊声线撩拨着她,几乎令她难以承受——
  “这样我就更亲不着了。”
  她索性要站起来,他却不依,双臂箍着她在怀里,息事宁人地道:“好了好了。我不闹你,你不要走。”
  他看着她,晶莹剔透的眸子里,仿佛是掬了他所有的、所有的希望,一齐地捧给了她。
  ***
  夜幕渐渐降下来,院落的锁动了一下,然后张迎推门走了进来。
  看见安乐公抱着阿寄姐姐,他却也不惊讶似的,只将晚膳一样一样地布好了,来请顾拾用膳。
  顾拾将食指点在唇上,轻声道:“你姐姐她好不容易睡着一回,不要吵她。”
  张迎小大人似地叹口气,“我说这些日子夜里总听见姐姐翻身睡不着,还是郎主您心细。”
  顾拾睁大眼睛,“你怎么——”
  果不其然,阿寄当即便醒来了。
  她蹙着眉头回想半天,突然推开了顾拾,而后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上还披了一件他的青衣。
  他竟还笑得十分自然:“让你跟着我学经,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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