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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座-第1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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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着那一日,他无时无刻不在铺垫。天鼎元年九月初四,祁岚去往边境,秋狩之时,祁桑终究露出了马脚。
  当钟离尔与江淇推论出刺客并非刘赟的时候,连烁心中便已有了眉目。
  祁桑族人恃宠而骄,被他枭首示众一事,既提点了祁桑不可轻举妄动,却也更让她明白,除了依附母族摆脱连烁,她已无路可走。是以借着秋狩的由头,这位看似荣宠无双的贵妃铤而走险,将宫中一二处境说与了祁家,联合祁兴邦策划了这场刺杀。
  他不知道祁桑究竟将自己的话与祁家透露了多少,将钟离尔与江淇屏退,他缓步走近面无血色的祁桑,温柔却残忍地一笑,他问她,“朕没死,贵妃是不是很失望?”
  祁桑还欲与他装傻充愣,他也随她,这次事败,祁家便落了个谋杀君王的弥天大罪的把柄,让他恰好捏在手里,亦可防着祁家人再起祸端。
  彼时连烁朝祁桑粲然一笑,只留了句话道,“贵妃猜得对,朕是不舍得杀你。祁岚刚到辽东,朕正是用他的时候。用得好,你们祁家封官加爵一样都少不了,可有朝一日若是用得不好,届时咱们一并清算总账,岂不更省心?”
  祁桑双手不住颤抖,瞧着他生生便落下泪来,连烁偏过头去轻出一口气,直起身子寒声道,“朕知道你心有不甘,朕又何尝不是?”
  他想起从林中脱险回来,他的妻子站在万人之前痴望他的眼神,心口处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却仍撑着声音与贵妃道,“祁岚的确是个好人选,却不是朕唯一的选择。贵妃是个聪明人,你若肯依朕所言在宫中做好这个贵妃,不会有现在这样多的操劳。往后贵妃送出宫的信件物什,都交予近卫亲军代劳罢。”
  他在这一天之内,寒了发妻的心,也夺了贵妃的权,可傍晚时分,钟离尔仍是站在他面前,为着维护他而不惜用那样冒失莽撞的方式。
  他看着她,只知道他做的这一切,为了眼前的这个女子,无不值得。
  这些年,因着对她的感情与愧悔,后宫的嫔妃,他从来少有宠幸,尤其是祁桑,他更是立誓从未碰过。
  婉婕妤与谁苟且,他并不在意,他对其他的女子没有情感可言,可她却傻到为了这样一个嫔妃,将自己生生憋闷出心结。
  一个女子,要有怎样强大温柔的爱意,才能为了爱人坦然抵挡生死心魔。
  她的情感,从来都是这样螳臂当车的执拗,妄图为了爱而一手遮天,化身神佛。
  他正是知道如此,才要瞒住她这样多年,至死也不敢与她吐露一二。
  那些熬不下去的痛楚夜晚,他清楚,如果她知道他今天所做的一切,断断不会留他一个人。她会陪伴他,支持他,帮助他,哪怕万劫不复,哪怕要牺牲自己的一切。
  可他不舍得。
  作者有话要说:  两更,还有一更~连烁视角。


第94章 此生惘
  万寿节贵妃送的那副画作,他其实并未有多欣赏,旁人手笔,哪及得上她每年书上一个笔体的“寿”字心思玲珑。他将那幅画挂在御书房中显眼的位置,却不曾真正瞧过几眼,反倒是那些出自她手的祝愿,被他视作掌中珍宝,妥帖收藏。
  连烁才是真正堪称隐忍的人,能够满怀一腔爱意抽身撤离,撤离团聚时分她温暖怀抱,漠对爱人深情凝睇的双眸。
  可那一日去坤宁宫瞧病中的钟离尔,她如同前时一般与他说笑,笑他将她用锦被裹成了个粽子,他便恍然回到了旧时,他的小姑娘还与他爱说爱闹的时日。
  旧时美好之所以刻骨铭心,是因如今不再有。旧梦乍然重温,凭谁也抵挡不住这份悸动欢喜。
  他险些便要脱口而出,如果能重来一次,他依旧会如此选择。
  为了保全她和她的家人,他可以忍受这所有的一切。
  在离去的路上,途径御花园,他生生忍下将碎雪拂落枝头的心思,就如同一日日吞咽下对她的情感。
  可他也会害怕,积雪消融便再无踪迹,如今的每一日,她与他愈发疏远,再过些时候,他们之间的夫妻之情,怕也有无可转圜的一日。
  他想要留下些什么,那些缠绵于唇齿的,隐而不宣的秘密,他都写在这本书册里。
  留待尘埃落定日,再没有任何人事能够威胁到她,天下如他们曾经所愿太平安宁之时,再由她亲启。
  不论她是否相信,是否原谅,这是他十年岁月,赖以存活的全部祈望。
  江淇缓慢却郑重地将书册再度递在她眼前,他想要握她的手,却被她一瞬躲闪。
  他垂眸苦笑,他和连烁猜想的都没有错,知道真相的钟离尔,不会原谅他们任何一个人。
  她的爱情,从来是透明赤诚的,这样的隐瞒和欺骗,不论出于什么,她在情感上都难以接受。
  可他却仍轻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尔尔。我对你的感情,虽称不上绝对坦荡,可却也绝不是能遮掩的、低贱的。我在清楚这一切的情况下克制了许多年,可我做不到……若有对不起他的人,是我,不是你。”
  她看着他,面容极冷,可眼神里是最后一丝祈盼,她一字一句地问他,“我爹娘的事,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对不对?”
  江淇看着她,沉默半晌,艰难地颔首,补上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或者说,这件事,是我亲手去做的。”
  霎时间,她眼里最后一丝光亮也倏然熄灭,如同燃彻一夜的烛火,天明时分不复存在。
  天鼎二年,钟离郁文一门定罪发配出京的前五日,东厂灯火通明,一顶轿子畅行无阻,所到之处皆有番子下跪俯首。
  彼时江淇落轿回到东厂,梁宗已带人叩首静候,江淇停步一瞬,梁宗便意会起身,只身跟着江淇进了院子。
  甫将门阖上,却见江淇负手而立,面容是山雨欲来的镇静,梁宗小心着上前问道,“干爹,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江淇下一瞬说的话,却教他摸不着头脑,“带几个人,去京郊驿站挖一条暗道,要绝对隐秘。”
  梁宗愣了一瞬,追问道,“儿子愚钝,还请干爹示下,这暗道……通到哪儿好?”
  江淇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缓声道,“运河边,五日后,给咱家在河边备好船只和船夫。”
  说完便不顾径自思索的梁宗,自个儿将帕子浸湿了仔细擦着手,梁宗瞧见他亲自动手,这才反应过来一时竟疏漏伺候,忙凑过来,却已插不上手,只好接着问道,“可是皇上下了什么大命令……”
  江淇手上动作顿了顿,随即将帕子展开,整齐搭回架子上,待到铜盆中水花已尽散,才听得他道,“是大命令不假,这回也让咱家看清了,咱们这位皇上,真正在意的是什么。”
  梁宗脱口而出追问一声,“是什么?”
  江淇无声扫了他一眼,烛火中带些苍白的冷峻面容瞧得他忙垂首,“是,干爹放心,儿子定办好这件差事。”
  眼前人再未多言,只又吩咐道,“为着掩人耳目,明日起咱家便离宫,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不能让任何人瞧出东厂这几日在宫外有所动作。”
  五日后,三更时京郊驿站已都是东厂的人,江淇秘密带着钟离郁文一行从暗道离开客栈,一路送行至运河边,早有一艘船在静候。
  一生享尽权贵的右相与他一揖示意,身后家眷尽眼眸哀戚,江淇终究心有不忍,劝了句,“不得已教大人蒙冤,损了钟离家的名誉,实在不是皇上本意。只守业艰难,为着大明宏图,还请右相体谅。”
  年近半百的老人摇首,只轻叹道,“钟离一门百年荣耀,到老夫这里,早已厌倦名利场中过,此等身外物如云烟,散了却并未是坏处。只有一样……皇后向来心性要强,若是知晓我与夫人……”
  身后钟离夫人已闻哭声,右相终是叹了口气,只瞧着他郑重道,“皇后在宫中孤身一人,坤宁宫安危便托付与江大人了。”
  他亦回礼,颔首应声,“此去江南路远,东厂的人会一直在暗处保护大人一行。他日有缘,咱家与右相江南再聚。”
  送别钟离郁文一行,驿站恰好按着时辰走水,他绕道再回去,顺理成章带回霁儿的如意。
  回宫之时,他未敢去坤宁宫见她,却听闻了她夜闯乾清宫之事。
  连烁知晓祁家听闻走水之事,定想借故除去钟离尔,逼着自己立祁桑为后,是以那一晚早早便将祁桑宣进了乾清宫,做挟持祁家不敢轻举妄动的筹码。
  她闯进来的时候,如同他预料中一般心碎震怒,喝退了祁桑,他本想拥着她安慰,想要将真相和盘托出,但他不能。
  她说她后悔,悔不当初,他不知她在说什么,是爱上他,还是嫁与他。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对他一颗心的凌迟。
  她与他方寸大乱,这宫中前朝都不得安宁,他须得将她送出宫去,远离这方是非才算安全。除却吩咐江淇带人寸步不离护着她,亦时刻将祁桑带在身边,以防祁家动作。
  那段她最需要陪伴安慰的岁月里,她伤情至深的时候,他在为着重整朝纲,换血朝臣,培植新政势力而呕心沥血,夜不成眠。
  随后几年,祁岚在辽东安分守己,却也为着挟持朝廷,不肯有什么大动作,暗地早生不臣之心。
  连烁一步步架空祁兴邦在兵部的势力,将祁桑宠至极致,天下无人不知翊坤宫得宠,又选了祁若入宫封为僖嫔,渐渐借此一步步捧杀祁家,暗中收集铲除祁家恃宠而骄的把柄。
  钟离与祁氏,他用着帝皇手段,一压一抬,将百年望族钟离的气焰消磨殆尽,借此一举击溃钟离家,亦将祁家宠信至无以复加,任其无可喘息,自取灭亡。
  他承认他偏心,从一开始他便打定主意将祁家视为棋子,可不论世人如何想,对待钟离,他却从未薄情一分。
  秀女入宫,为着护佑她中宫的位置,连烁半真半假地亲临坤宁宫示好于皇后,本想着能令她欣慰三分,御花园树下,却终究听见她与阿喜说,她断不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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