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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宫廷宴会，朝廷命妇都要出席么？”阿伊问着十公主。
“是啊……因为孙贵妃又怀孕了，都是来道喜的，听说你后娘祖母也要来。”
十公主说话可不顾及，直接一句后娘就出口了。她是存了讨好阿伊的心思了。
第六十二章 病
更新时间2012…10…31 23：37：33 字数：2006
火树银花不夜天。画廊深深，宫中的奇花异草并不比寻常府邸的牡丹桃花漂亮多少，只是胜在新异罢了，但凡胭脂纱花，只要沾了宫中的气味就身价百倍。只是自己的人，出了宫后，又算得了什么呢？
二十四岁，花信年华，到底还能剩下多少祈盼。
延绵的大雨带来的寒意使宫里的屋子早早就生了地龙。宫外的一切都恍如隔世。
她想象着母亲在家中过着富足的日子，想象着老夫人因为罪孽深重而坐在佛像前日夜祷告，但是夜晚仍然能被噩梦惊醒，噩梦中是否有自己和自己的母亲呢？想象着苏媚儿把成锦华气得瘫痪在床。想象着墨无伤另娶娇妻，君莫邪颓废饮酒。
你还恨么？
我何时恨过？
她惨恻一笑。她的性子，始终没有人了解过，难道是因为蛰伏了太久的缘故么？
远远传来宴席中诰命贵妇的欢声笑语，她恍恍然走到一处亭子下，她仿佛看到自己变成了白发宫女，坐在沉闷的屋子里摊开一件衣裳，把虱子一只只抓下来。
皮肤松弛，像一张揉皱了的宣纸，长满了皱纹和斑点，她慌张的伸出手，罗衫下的手指细嫩白皙。
这是一双从未和男子交握过的手，她不期然想起了她前世的夫，那个羸弱而放纵的男子。
明年花灯节，他还意气风发，那是他一生中最后一次如此朝气蓬勃。她千求万求和姐姐一起出门逛花灯，好死不死的遇见了。
她咬紧唇，与现在相比，曾经的生活也是甘若蜜糖的吧。手指轻轻颤抖着，她忽然感觉冷。从来没有过朋友，姐妹间也是充满了算计，有很多的时候，她觉得寂寞，却从未比现在更加深刻，更轻冷醒。
她眼角瞥见一个少年，比她大不了几岁的样子，干净的面孔，站在不远处，好像只是一支笔简单勾勒出的人影，他穿着一身青衫，举着油纸伞，怀里还抱着几本线装书。
“你不冷么？”少年迟疑了下，开口问着。
阿伊起身福了福，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下来，她的唇是青白色的。
少年脱下了羽缎斗篷，走过来，递给阿伊。
阿伊跪了下来，不再起来。
“披上吧。”少年坚持着。
主子赐，不敢辞。阿伊接过了斗篷，披在身上，斗篷是干的，衣服却湿透了。少年看着觉得不大妥当，但是也无计可施，犹豫着笑了起来。
“在雨地里，会伤风的。”嘱咐一般。
阿伊看着他怀中的书册，因为没有斗篷遮蔽，雨水很快打了上去，洇染了上面的墨。
“殿下，书会坏掉的。”阿伊轻声提醒。
少年看了看怀中的书：“只是本前朝的论语，坏了就坏了吧。”
黄金有价古籍无价，然而对这个贵不堪言的少年来说，却如土铛一样。
“你赶快回去吧。我也要去皇爷爷那里了。”少年好心说道，“这样的雨天，在外面呆着容易生病。”
阿伊福了一福，目送着少年远离。她有些昏沉，雨天，的确太冷了。
十公主压根没有注意到阿伊多了一件衣裳，她兴致勃勃地拉着阿伊说道着墨夫人说过的话，并且尽量不留痕迹的让阿伊说出关于墨夫人话中意思的只言片语，绞尽脑汁得想要学习一二。阿伊倦极。十公主和一般女孩儿一样娇纵任性，因为生在皇家，火爆脾气更是有增无减。
阿伊头疼欲裂，满脑子都是那少年说过的话，在雨地里，会感冒的。
金口玉言也不过如此吧。她仿佛中了咒一样，头重脚轻。糊涂的不可收拾起来。前尘往事好像走马灯一样。有时候她都有些分辨不清楚什么是眼前发生的，什么早已过去。
含含混混把十公主糊弄过去，有一个洒扫的宫女扶着，回了住处，倒在榻上便再也起不来了。
这场病来得声势浩大。她不比从前在黄府，燕窝人参随意食用。上一次挺过去的风寒，现在逐渐变成了咳嗽。
这一躺，便再也起不来了。
十公主听到阿伊病了之后，发自内心地关心，甚至亲自到了宫女们住的地方来看望她。阿伊躺在床上，头发凌乱，皮肤白得好像一张纸，若不是那若有若无的呼吸，简直就好像死人一样。
十公主看着觉得害怕。但是又不敢真让她死在屋里，她小算盘打得很响，又要用到阿伊帮她做军师，又要不让墨无伤认为自己虐待了她轻看了自己，就交代嬷嬷给阿伊找太医来看并嘱咐苏瑶好生伺候。
这宫里，哪里有姐姐伺候妹妹的道理，但是苏瑶是宫里老人了，很会做人。阿伊那天让十公主掌掴了梳头宫女的事儿早在这一亩三分地偷偷传遍了。
这宫里的主子，想要人命很容易，想让某个宫女得脸更容易。梳头宫女最后还是死了，阿伊却是后者。
即使病了，太医院的太医也不敢怠慢，一般的宫女都是一个小医官来看看就好了。而黄阿伊又是黄府嫡女，墨府订下的儿媳，更是十公主的密友，太医院早打听的门儿清，派了一个负有盛名的太医来看。
阿伊冷的厉害，每天被苏瑶喂点儿稀饭度日，一天到晚的咳嗽，帕子上竟然还咳出了血。太医开了一副方药，又嘱咐每天熬点燕窝粥，这才走了。
苏瑶可是睁大了眼睛，燕窝粥？燕窝粥可是值百两银子的，而且这丫头又是吃什么吐什么，喝点稀粥都不容易的，这么暴殄天珍做什么。
她想起来一件事情，又陷入了深思，坐在绣墩上盘算了会儿。握紧了绣拳，打开门出去寻十公主去了。
“公主殿下，太医说阿伊咳血，光吃药不大中用，要有燕窝配着才行。”
十公主正在挑缎子，听着苏瑶说，不以为意道：“你就去跟御膳房要去，每天要个十斤半斤的，给她当饭吃，你只管记住我要她早点好起来！想要什么尽管去要，不用来回。”
苏瑶喜出望外，连声应了。
第六十三章 华太医
更新时间2012…11…1 22：26：44 字数：2086
阿伊躺在纱被中，潮湿的空气让她的后背生出了一个个米粒大小的疹子，她的头发像簸箩里的络子一样纠缠在一起。每天晚上的时候，苏瑶给她喂了半碗掺了几片燕窝的稀粥，然后清饿一天。
整整月余，几乎所有人都意识不到她的存在，她安静地躺在角落里。低烧让她的意识空前的混乱。
她想着过去的所有事情，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就站在点翠湖边，看着鱼儿咂喋着水面，水光泛滥中，它们红色的脊背暴露在空气里，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坐在母亲早年住的那个木楼的上，坐在窗户边的床榻上，握着母亲的手，询问着过去，并且一起计划着将来。
华太医每过一段时间来看治她，看着她瘦的脱形的样子，皮肤好像脆薄的白釉，有些于心不忍。
美貌的女子在宫中总是容易早凋的，像这样的大家千金，也只是家族政治的垫脚石。
华太医取了银针，示意苏瑶把她翻过来，露出脊背好施针。苏瑶很犹豫，她不明白为什么华太医会这么不顾男女大防的为个小宫女医治，她甚至在心中转过一些肮脏的念头，随即又在脸上浮起一抹笑。
病的要死了，管那么多也没用吧。
华太医还是不能得罪的人，大不了蓉嬷嬷问起来，用医者父母心打回去就好了。
银针刺在穴位上的酸痛感觉，让阿伊觉得忽然又回到了自己身处的地方。
一丝清明滑过大脑。
她抬起虚浮的手臂，将头发挽在一边。
没想到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只是淋了场雨而已，就病得不可收拾，如果这样就死了，拉出去埋了，谁来照顾母亲。
她伸手摸了肚兜内衬的衣兜，纸张的脆薄感还在，她稍稍安心了点。
晚上的时候，苏瑶照例来给她喂汤。几片小小的燕窝，大部分是汤汁。她喝完后，病不和往常一样歪过头再次睡去，反而反手抓住了苏瑶的手。
苏瑶骇了一跳，难不成是回光返照？
阿伊咳得不成人样，松松地抓着她，抬起亮莹莹的眼睛：“妹妹进了宫，一天也没有孝敬过姐姐，反而让姐姐照顾了月余，妹妹心里真的很抱歉。这一次，妹妹可能活不长了，早就听人讲，妹妹的八字和宫里气运不合，没想到是真的，妹妹进了宫后，竟然就落得如此行迹。”说着，泪珠就沿着面颊一颗颗滚了下来。
苏瑶心里有些安慰，阿伊没有咒她怨她，死了化作鬼也会知道她的好，默默祝福她，谁听了不是心里觉得熨帖。
她可能真的要走了吧。苏瑶想，这个女孩儿到底是个良善的，眼睛也有些酸了：“别说这混话。”
阿伊摇着头，手越抓越紧：“姐姐，你去帮我求个恩典，放我回家吧。我死在宫里也只是污了一块儿地而已，又坏了风水。我也想我爹娘了。”
宫里其实早有规矩，生了病的宫女害怕过病气给旁人，都搬到冷僻的宫室中养着。阿伊是得了十公主的青睐的，没有人敢提这茬。
“这……没这规矩啊。”
阿伊摇着她的手，好像再没有力气说下去一样，一双眸子凝视着她。
这样即将油尽灯枯之人的眼神让苏瑶心尖都发颤，想了想，不是八字不合么，又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即使是皇后面前也有几分体面的，和自己这样出身的不一样；就勉强答应了。
阿伊见她点头，翘起嘴角，笑得有点调皮。她慢慢松开了手，开心地睡着了。
这样吃人的地方，多待一刻身上就会沾染更多的霉气。
傍晚时分，阿伊被送出了宫。她头上包着布帕，行走的样子好像一棵风中柳枝。
苏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