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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水,是没有什么味的。”
天天打架,不是好夫妻,一辈子没红过一次脸,难道能算是好夫妻么?
七
“要不要歇一会儿?”她问。
“你累了吗?”做丈夫的先关心她。
“郯过这条小河,再翻过那座矮山,就是古峪了。”
“林子里可真够清静的——”
“连人影也不见!”
“好像这世上就剩下咱们两个。”这是朱之正最理想的境界。
“那多好——”过一会,她竖起耳朵:“什么声音,笃笃笃?”
“这你就不知道了,啄木鸟,好几年也没听见过了,那时我们在三线——”
朱之正回想起在大学念书的时候,还有过一点名山大川的游兴,至少是在心灵上这样自
由徜徉过的。那时年轻,还幻想过和一个所爱的姑娘,一起到那渺无人烟的沙漠、荒山、处
女地去“开辟鸿蒙”呢!后来进了科研机构,又结了婚,成了家,在三线一呆就是十几年,
局限在秦岭太白那连绵大山之中,不仅想象力丧失殆尽,连梦也飞不出眼前脚下的深山大
壑。
——生活,有时像密封的茧一样,你要是突破不了这层层的束缚,就是一个永远的蛹。
唯有冲决而出,你才生出翅膀,你才飞得起来。可是,人的可悲,就在于或变成巨人,或变
成侏儒,常常是不由自己和不能自已的。你有了茧的保护,茧也左右你的变化。就这样,人
的生存空间,其余地是极有限的。
后来,很可能是巩老前辈,那时还在台上,发现他虽有些知识分子气,但还是能做些
事,想做些事的人,加上郭东林看重他作为副手的无野心性,不具有取而代之的威胁,就把
他弄到北京来了。接着,前几年,文凭突然吃香起来,命运经常这样阴差阳错,他自己也颇
意外地,得到了他做梦都不曾想到的一切。
——现在,这一切,像佛家禅偈,从来处来,又往去处去了,九九归一,又回到本初状
态。虽然失去了的,不免惋惜,可终究来得轻易,所以也就不那么后悔。再说,他得到了这
个心爱的女人,还不够吗?也许老夫少妻的局面难能长久,但那是思量也无用,唯有听其自
然的事情了,目前他拥有着她,这一点,扪心自问,还不该心满意足吗?
他突然觉得,这眼前的现实,不正是早年间那个和一位女人同行的梦么?
“那就在这小河边坐一会!”他提议。
“水真清,我去洗一洗——”
他拉她不住,只好叮咛着,“小心,山里的水,很冷的哟!”
“你又成老爸爸了!”杜小棣脱掉了风衣,卷起了裙子,光着洁白修长的双腿,踩着河
卵石往水里跑去。冰凉的山涧水,刺激得她嗷嗷地叫,还回过头来招呼他,“来呀,来
呀!”
要不是她高兴得手舞足蹈,踩在长满青苔的石头上,差点滑跌在水里,他愿意待在一边
欣赏这个年轻女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这个和他女儿年龄相差无几的妻子,你可以说她
无知,说她浅薄,说她几乎不愿动一动脑子;可有这么一位单纯可爱,天真得有一点点傻,
但却是娇艳的女孩,能让你暂时忘掉人世间那些勾心斗角,忘掉那些肮脏血腥,成为你温馨
的避风港,不也是一种幸福,一种难寻难求的超脱吗?
这世界够累人的了,不是吗?
但是她原来的情人出现了,而且,他是趁那个青年人处境危殆的时机,夺走了她的。他
无法不承认他的这份卑污,也无法回避这份自己也好,别人也好的都会谴责的事实;虽然她
从不认为他卑污,可也不能面对责难。她不肯说她还爱着那年轻人,但要她说再也不爱巩杰
了,那也很难启口的。
那位老前辈,爱说的一句口头禅,叫做“画一个句号”,这件扎手的事情,怎么把“句
号”画圆呢?
她真的要跌进水里了,他来不及脱鞋脱袜,就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她。
笑疯了的杜小棣双臂勾住了他的脖子,“看把你紧张的,我是故意吓唬你的。”
“你这个坏东西!”他假装松手,要把她放进小河里去。
“别,别——”她搂得他更紧,脸也挨靠过来。
朱之正此刻不但想起了他的梦,也似乎从心底里冒出来那个做梦时代的自己。二十浪当
岁,像这春天里山坡上的每一棵树,每一根草,每一瓣花,都是自由地舒展地生长的。后
来,梦就消失了,不再追逐自己的阳光,把仅有的想象力,营造生存着的脚下那块土地,再
也不是愿意怎么长就怎么长,而是能够怎么长就怎么长了。
他无论如何不敢相信光天化日之下,抱着、吻着这个怀抱里的香喷喷的女人,竟会涌上
来一种了结的念头,可怕的念头,孤注一掷的念头,在那个第三个人即将出现之前,也许是
最后一次,从他所珍惜的这个女人身上索取了。因为他简直无法预料,她见到她旧情人时,
会出现怎样不可控制的场面。何况他允诺过,他是男人,他是一诺千金的男人。于是连他自
己都不可理解地搂住她要求:“宝贝,你能给我吗?就在这儿,就在现在!”
她吓一跳,差点从他手臂里滑下来。但又觉得闻所未闻的新鲜,眉宇间充满了兴奋和寻
求刺激的好奇神态。
“你害怕?”
“我?”她掩住脸格格地笑了。“天晓得你想得出来!”
正好树荫下,有那么一小块平坦的草地,她最终是不会拒绝的,何况这种奇特的体验。
她那逗引的笑意,从嘴角的酒涡倾泻出来,还未等她躺倒,他先醉了。那是一个绝对放松,
摊开四肢,全部展示,来者不拒的女人,快乐地拥抱着他,亲吻着他,一边主动解着衣裙,
一边在他耳边轻轻呢喃:“我,我,我什么都不去想,我就想你——”还没等说完这个字,
她已一览无余地裸露在天地之间。
他觉得她的话太对了,连声附和:“不想,我们干嘛想呢?”
这蓝天,这春风,这一个也许是最后一次的,从堇色衣裙里褪脱出来的那美妙无比的女
人,白皙细腻的皮肤,在阳光下发出目眩心迷的光色,使他涌出他从未有过的强烈冲动,抱
着她,搂着她,在草地上滚来滚去,不停地抚摸着她,吻咂着她的身体,然后,两个人便密
不可分地融成一体。
只有啄木鸟仍在头顶的树干上,“笃笃”地敲击着。
八
如果不是倒霉,潇洒不羁的巩杰连理都不理这些领导干部的,他是一个艺术家,那胡子
便是证明。
不知你发现没有,中国的年轻导演,大部分留胡子,虽然那胡子,只能称作鼠须,很寒
伧的,很邋遢的,并不增加多少气度的。巩杰的胡子却是真家伙,连茂密的胸毛也不是贴上
去的。老前辈反感这个儿子的狂放,讨厌这个哥萨克,拿他没有办法。
巩杰不卖他老子的帐,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连老子都不在乎,郭东林是他爸爸一手提拔的,他会有好脸?他爸爸没下台时,那是个
围着屁股转的人物。他对这个俗不可耐的家伙,讨厌极了,虽经常见面,但决不搭讪,至于
这个朱之正,他简直一点印象也没有。
杜小棣在第一次和朱之正谈话以后,巩杰就跟她研究对策。
“多大年纪,这个姓朱的?”
“我看他好像不是太老,说不准岁数。”
“你真笨!我爸绝不会信任太年轻的人的。”巩杰被审查后,脾气更坏了。
“他那精神劲,好像不到五十岁吧?”她是凭女人的直觉。
“你别胡扯了——”
“挺洋气的!”
“你做做好事,多关心这个人一些别的,行不?这是个决定性人物,他严厉吗?”
“我觉得他还蛮斯文的。”
“挺客气?”
“反正不凶。”
过了一会,他忽然冒出一句:“也许他对你印象不错——”
“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棣,你能不能利用你的魅力,把他俘虏住,他是主管,他的态度是非常关键的,求
你啦!”
“我能做什么?”
“跟他亲近啊!”
杜小棣有一点吃惊,因为盛莉也只是暗示,而一个爱自己的男人,却能张得开嘴:
“不,我不做我不愿做的事情,你要我为你做什么都可以?随随便便去跟人睡觉,我不是婊
子!你不是也认识几个串高级饭店的妞吗?让她们去吧,我不干!”
巩杰被问得很狼狈,恼羞成怒,跳了起来,气急败坏地责备她,“非上床不可吗?我只
是要你放灵活些吗!你啊你啊!”
那时,巩杰还未正式被公安部门收审,但已不许离开机关大院。他一个公子哥儿,优越
惯了,一向不受拘束,哪经得起这份窝囊,她能理解,火气没法不大。其实后来,她才从朱
之正那里了解到,要不是郭东林看在巩老的面上,暂时放在机关里,争取内部解决,也许早
就坐上牢了。这个老滑头的政策是能保就保,不能保,也就爱莫能助了。反正把朱之正推到
前面,政治上的风险,由他承担,自己躲得远远的。而那个盛莉也不愿意杜小棣一趟一趟来
找郭东林,漂亮女孩子总在她公公身边绕来绕去,可不是好事。
朱之正对她说过,他是平民,他是搞科研的知识分子,他是从基层爬上来的,他一辈子
夹着尾巴做人,所以他从心里讨厌权贵,和这些趾高气扬的王孙子弟,能有这个机会收拾,
他才不会设法保护。可是,第一,这个年轻人确实有点冤屈,因为他是节目被毙,才卷入社
会上的那些人当中,但为首的并不是巩杰;第二,这小子还挺够种,敢作敢当,不咬别人,
全包揽在自己头上。对已是妻子的杜小棣,他也无所顾忌了:“按我本意,不仅认为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