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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香冰,她的感觉恰好与丈夫相反:她突然感到一种从来未有的“陌生”,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这个家,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离开了这个家,而且走得那么远……
平时,她每天从公司回来,孩子都已经睡了,饭菜都已经做好了,男人要么伏案作画,要么靠在沙发上看电视,她自己一声不响地吃饭,然后洗澡,睡觉,像是个客人。每次,总是韩钧凑过来和她讲话,听她讲话,而她显得很被动。在这段时间里,郁香冰忽然觉得自己不再像以前那么自信了,只要心里有什么事,便忍不住要跟韩钧唠叨,从潜意识中希望他能帮着排解……她和韩钧的角色,好像在一夜之间掉了个过儿。有两次,她从公司回家,发现房里空空的,她突然像掉了魂似的冲到楼上,打开衣柜……当她看到挂在衣柜里边的男人衣服一件未少的时候,才稍稍地镇静下来。一个月前,她特意跑到商店给韩钧买了一部手机,而且每天至少都会跟他通两回电话。
日子看上去平静了,香冰跟邻居碰面时,脸上也总刻着僵硬的笑纹。实际上,那种强做的微笑一是做给别人看的,二是她想说服自己要忘掉什么……然而,一个人忘掉一件事几乎不大可能,更何况她感情的创口还没有痊愈。
在香冰的脑子里,总在不自觉地回想起葬礼那天托卡契曾告诉她的那些话:
陌陌觉得自己很孤单,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地爱他……
有时,她真的开始恨那个男孩了,她很想找一个机会质问托卡契:当陌陌问他那个问题的时候,他为什么没有告诉他心里话?甚至,她还很想知道陌陌到底因为什么爱上了那个金发的孤儿;她很想知道托卡契是不是真的爱过自己的儿子;她很想知道在这两个天使般的少年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女人长到四十岁,才好像突然知道了“爱”这个字眼,而且,这个字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她的脑海里浮现。好几次,她很想问问佐尔坦是不是真爱自己,但是遗憾的是,不等她问,佐尔坦每天都会将“爱”字挂在舌尖上,反叫她开始怀疑了。很偶然的时候,她也曾想问问自己的丈夫是不是还爱自己,或者说,是不是爱过自己?但是她犹豫再三也不敢问出口来,问题是,香冰很怕丈夫会告诉她:他仍爱着自己……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她就更不知道应该如何决断了。
陌陌死后,一向泼辣的香冰变得优柔寡断。
过节前,韩钧本来是跟妻子商量:想将陌陌的房间重新布置一下,变个样子,给女儿作为“活动室”。但是两个人一连收拾了两天,房间里除了没有了尘土和脏衣服之外,什么变化也没有发生。韩钧刚把游戏机从女儿的房间里搬过来,几分钟后就又被香冰搬了回去。她跟丈夫说:“算了,还是先这样吧!潇潇还小,过两年再把房间腾给她吧……”
男人理解妻子的心思,知道她至今还不敢面对失去陌陌的现实。所以,他没有坚持,他耐心地跟满脸不快的潇潇解释了几句之后,下楼到厨房烧饭去了。香冰留在陌陌的房间里,坐在书桌前,看着儿子的照片发愣,心里一遍一遍地念叨着:陌陌,妈妈爱你!妈妈真的很爱你!
不知道什么时候,郁香冰忽然意识到潇潇站在门口,正在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盯着自己。女人使劲搓了把脸,不愿让女儿看到自己这副难受的面孔。她调整了一下情绪,然后微笑着转向女儿,向她张开了双臂:“潇潇,过来,让妈妈搂一搂。”
女孩坚决地摇了摇头。
“怎么了?”香冰试探地问,“为什么不过来呀?”
“没什么。”女孩坚决地甩了下头。
“你不想和妈妈说说话吗?”忽然,她看懂了孩子眼中的敌意,于是换了一种自卫的口吻警惕地问她。
“不!”女孩再次果断地摇了摇头,坚定得像一个马上要出征的士兵。
“想你的陌陌哥哥了,是吧?”香冰又问。
“没有!陌陌已经死了!”小女孩冷冰冰地答道。
潇潇冷酷的回答实在出乎当妈妈的意料,郁香冰感到浑身一阵紧缩,心脏好像被人用刀割了似的剧痛。她刚想发作,但还是忍住了。她从桌边站起来,走到门口,刚想伸手摸一摸女儿的头,但被潇潇使劲地甩开了,她扭头跑回房间,“砰”地撞上了门。
香冰走过去敲了两下门,女儿非但没有理会,反而把音乐放到最大,表示对妈妈的抗议……最后,她意识到敲开门无望,于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伤心地回到自己的卧室。
香冰在浴室里擦了把脸,刚刚疲惫地在大床边坐下,就听见隔壁陌陌房间的窗子被猛地推开了,接着就是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动……她一步冲向窗户,探头朝隔壁张望,见到潇潇怀里正抱着一个镶了陌陌单人照片的大镜框站在窗前的书桌上。
她大惊失色地跑出屋,一边大叫“韩钧!”一边冲进了陌陌的房间,就在她跨进房门的刹那,女孩手中的镜框已经飞了出去。
香冰看到,潇潇已经把她花了一天时间洗好熨好的衣服一团团地堆在桌子上,堆在自己的脚边。见到妈妈进来,她更像一只受惊的猫,一次次弓下背,飞快地将哥哥的衣服抓起来,用力扔向窗外……
“潇潇,住手!你疯了!那都是陌陌的东西呀!”女人声嘶力竭地冲女儿喊。“你疯了吗?快给我放手!”
“我不管谁的,反正我不要!我不要!这是一堆破烂!我什么都不想要!”潇潇发疯似地叫嚷着。
“你给我下来!潇潇!快下来!”香冰厉声叫着猛扑过去,一把将站在窗前的女儿抱在了怀里。“潇潇,乖孩子!别再让妈伤心了!”
潇潇在母亲的怀里挣扎,哭着踢她打她,把她的脸也抓破了。女孩边哭边叫:“放开我!放开我!我知道你们不喜欢我,你们只喜欢陌陌!”
“傻孩子,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们喜欢你,跟喜欢陌陌是一样的呀!”
“你骗人!骗人!我不信!我知道你们只喜欢陌陌……”
香冰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阵眩晕,抱着女儿一屁股坐到了地板上。她不管女儿怎么挣,怎么嚷,怎么打她,她都死不撒手:“潇潇,潇潇,你怎么会这样想呢?爸爸妈妈一直都很喜欢你……现在,你更是爸爸妈妈惟一的宝贝,我们怎么会不喜欢你……不爱你呢?”女人的这个“爱”字刚说出口,自己的眼泪也流了出来。她现在好想陌陌,她好后悔,好想能把陌陌也这样搂在怀里告诉他,她真的爱他!
这些天,她也千遍万遍地折磨过自己,她问自己:假如陌陌以前能够听到自己想说的这句话,他肯定就会活到今天……
韩钧这时也听到响动,从楼下三步并两步地跑上来。他用一双沾了面粉的手从妻子怀里接过女儿,潇潇委屈地趴在父亲的肩头,抱着他的脖子,哭成了泪人。
香冰瘫坐在地上痴痴地发呆。她知道女儿说得并不错,在两个孩子中间,她一直更喜欢陌陌,尽管有时她在发脾气的时候曾跟陌陌嚷过,并说他以后肯定会跟他爸一样的“窝囊”……但是,那些全都是气话。尤其是在陌陌出事之后,儿子占据了她感情的全部,这两个月,她几乎就没有想到过女儿。
虽然香冰知道潇潇任性的脾气是随自己,但是她并不喜欢……有时她忽然觉得:她不很喜欢潇潇,是因为自己不喜欢自己的脾气。现在,当她看到女儿趴在韩钧肩上痛哭的时候,郁香冰心里很不是滋味,说不出是羞恼,失落,还是嫉妒。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失去了许多自己曾经拥有过的东西。
七
八月末的一个午后,郁香冰带了不少东西到托卡契家里看过一次男孩。
托卡契从福利院出来之后,被一个好心的铁路家庭收养了。话说起来,那家人对男孩并不坏,只是有个比他小几岁的弟弟经常借机欺负他;再有,就是家里有一个经常撒酒疯的男人了。从家里再简陋不过的陈设来看,这是一个在贫困的边缘挣扎的穷人家庭。
晚上,郁香冰亲自开着车带男孩一起到“龙凤大酒楼”吃了一顿中餐,那富丽堂皇的内景,让托卡契惊得合不上嘴。虽然这样规模的中餐馆在布达佩斯少说也有几十家,但是对成天吃三明治、煮土豆的托卡契讲,中餐馆就像神秘威严的议会大厦一样令人望而止步。
托卡契记得,就在陌陌出事的前一晚,陌陌曾经答应“下周带你去一次中餐馆”,单就为了这个许诺,他兴奋地让男孩吻遍了自己的全身……他真的喜欢陌陌,因为在他的记忆里,陌陌是第一个喜欢自己的人。
香冰为了能够跟男孩好好地交谈,特意在饭店里预订了一个包间。女人决定要问清那几个一直缠在她心头的问题,另外,她还做好了心理准备:如果男孩再哭的话,她就把他搂到自己怀里,告诉他自己很爱陌陌,既然陌陌很爱他,那么,自己以后也会像爱陌陌一样地爱他……
那天晚上,托卡契跟香冰说了很多很多他跟陌陌一起的故事,但是,让女人失望的是,男孩并没有哭。
托卡契说,他第一次跟陌陌熟悉,是在两年前的一次体育课上。那次,体育老师让全班男生自愿结伴,做篮球的“过人训练”,由于陌陌个子小,体质弱,而且刚入校不久,匈语说得还不好,所以班里没有一个男生愿意跟他搭伴。正当陌陌一个人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的时候,比他高出半头的托卡契向他伸出了手……从那以后,两个少年就成了习惯的搭档。
去年,学校组织春游,全班只有托卡契没有报名。陌陌认真地告诉托卡契,如果他不去的话,自己也不会去。最后,在陌陌的百般央求下,一向自尊的男孩才告诉了陌陌心里的苦衷:托卡契其实很想去,但是因为家境困难,他的养父养母是不会给他闲钱的。后来,陌陌硬塞给了他一千福林……在春游路上,他俩就像粘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