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难过得这样乱想,这些话她对谁都不能说。
陌陌的葬礼不但很隆重,而且很华美。
五月,正是一年中最华美的季节。华美的鲜花,华美的教堂,神甫华美的祈祷,还有唱诗班华美的挽歌,这与其说是一场葬礼,不如说是一次盛典。
神甫的祷文就像阳光一样穿透每个人的悲哀的心田,让悲哀凝聚成更深切的爱:“可爱的孩子,安息吧!主会像父亲怜爱孩子一样地保护你,只有他知道我们身体的构造,只有他不会忘记你原是一捧灰尘;主会引导你去你该去的地方,他的光环会慷慨地映照在你身上,让你永远安息。阿门!”
最后,四个汉子将那具白色的木棺缓缓放入已经挖好了的墓穴,人们把一束束黄色、红色、粉色的鲜花掷到雪白的棺盖上……香冰恍惚中看到了天使的翅膀,看到了儿子升天的魂灵。
“天上的圣母,欢乐吧!
哈利路亚!为了您亲生的爱子,哈利路亚!
正如他的预言,已经复活,哈利路亚!
请为我们祈求天主,哈利路亚!
…………”
韩钧站在妻子的左侧,站在她右侧的则是佐尔坦。韩钧注意到,平时一向喜欢穿休闲服的佐尔坦,那天特意穿了一套十分体面的黑色西装,打了一条灰领带,跟公司里的几个同事站在一起。他还注意到,直到葬礼结束,香冰也没跟佐尔坦说过一句话。
葬礼结束后,香冰叫住了薇拉格,问她“五·一”为什么没有跟陌陌一起去。
女孩愣了好一会儿,不解地说:“陌陌根本就没有告诉我他们骑车去玩的事。”
香冰又问,陌陌出发前是不是跟她吵过架?
女孩点点头,说:“我喜欢陌陌,这个他肯定知道。可是,陌陌从来就不肯跟我说……他从来不肯跟我说——他是不是也喜欢我……”
香冰还想追问下去,但被韩钧拦住了。他劝妻子说:“你现在再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这只能给你增添悲痛,也给可怜的女孩增添痛苦。孩子已经死了,咱们自己哭就够了,不要让他成为别人的阴影。”
听了韩钧的话,郁香冰先是觉得很气恼很别扭,觉得丈夫跟自己完全是两极之人,太难相容。因为,按照香冰此刻的情绪,她希望全世界的人都为陌陌伤心哭泣;她希望让所有的母亲都能跟她一起承受这种丧子之痛;她希望地球上每个人的生活都因为自己儿子的死而失掉乐趣……但是,当她把丈夫的话稍稍琢磨了一下之后,马上又开始为自己的自私而惭愧。她突然发现,自己一向认为“窝囊”的男人,竟有着一片天使般的心地。
看到韩钧明显憔悴的面孔,香冰觉得很心疼。尽管她不可能跟任何人承认,但是她心里知道,陌陌的死,对韩钧的打击要比对自己的还要大。
事故已经发生九天了,虽然韩钧从没当着妻子的面掉过泪,但是香冰注意到:男人的眼睛总是红肿的。九天里,她没有对男人说过一句安慰的话,然而韩钧几乎一分钟也从未离开过自己。
虽然,她跟佐尔坦在公司见过两次面,也通过几回电话,但是她总是避免跟佐尔坦提起陌陌的事,因为这种悲痛她不愿与这个外国人分担……尽管佐尔坦说了许多许多“遗憾”“难过”的话,可是她从来没有看到佐尔坦的眼睛为陌陌红过。佐尔坦的安慰话说一车,也抵不上韩钧的沉默……当然,这也不怪佐尔坦,因为死掉的又不是人家的孩子,可是既然这样,她就更没有必要对他说什么了。
参加葬礼的人逐渐散去了。韩钧在帮两位墓地的工作人员一起收拾东西,打扫现场;香冰疲倦地半闭着眼睛,坐在不远的一条长椅上晒太阳。
此时,她的脑子是空的,她的泪腺是空的,她的心也已经被人掏空了。当然,如果可能的话,她所能想到的肯定只有她死去的陌陌,但是现在她做不到,她的记忆仿佛被洪水冲刷过一样,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她像一座山丘似的坐在那儿,能够感觉到风,感觉到空气,感觉到阳光;能够感觉到地里的潮气在蒸发,感觉到小虫在萦飞,青草在生长……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轻很轻,像一个被拴在椅子上的气球……九天了,她除了一串串接踵而至的噩梦之外,一连几天都没有闭上过眼睛。
“夫人,能和您谈谈吗?”这时,香冰被一个熟悉的男孩声音唤醒。她慢慢睁开眼,发现托卡契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长椅旁边。男孩蓬松的金发披在黑色的西装领上,显得更加俊秀漂亮,男孩站在逆光之中,身后好像披了一个璀璨的光环。
好美的少年!这是一个和自己儿子同龄的天使!在金黄的光焰中,她看不清男孩的面孔,或者说,她隐约辨出了陌陌的面孔。女人一时惊呆了。
“夫人……能和您谈谈吗?”
“当然可以。”香冰用和悦的语调回答说,同时,她往长椅的一端挪了挪,示意男孩坐下来说。经历了这几天过度的悲痛,女人的情绪已经开始稳定了一些。
“夫人,有件事,我必须告诉您……”托卡契并没有坐,而是继续站在那儿,站在逆光之中,身体紧张得像一块木板。
“孩子,你说吧。”
“夫人……我真的很难过……”男孩的话刚开了一个头,另一半便哽在了喉咙里。
香冰将右手拇指按在太阳穴上,另外四指抵住额头,稍稍抬起脸,用一种柔和、期待的目光望着他,望着那团金黄的光焰。她知道,儿子的车祸,一定让这个可怜的孩子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陌陌的死对他来说,是另一种残酷!十七岁的孩子,他们距离死亡的路程本该非常非常的遥远,但是现在……女人怜爱地叹了口气。
“夫人,也许,这件事您并不想知道……但是,我觉得我必须告诉您……否则的话,我一辈子……都会为此不安的。”
“你说吧,如果说出来能让你的心里好受一点儿。”女人默默点了点头,眼神里充满了怜爱。她明白,这个善良的男孩还在为自己那天没能追上陌陌而深深地自责。
“有件事,我必须告诉您……”
“你说吧,如果是关于陌陌的,我愿意知道。”
“我请求您恨我!您必须要恨我!”男孩的声音突然变得激动起来。
“为什么呢?就因为你那天没有追上他?没能叫住他吗?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努力,孩子,我为什么要恨你呢?除非是你亲手把我儿子推下去的。”香冰这样劝他,安慰他,真想把这个可爱的男孩搂过来,填在自己失落的怀里。现在她很后悔,陌陌活着的时候,她很少搂过自己的儿子,当然,她从来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失去他。
“您应该恨我……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样无论对我对您……都会好些。尤其是,因为……我实在没有想到。”男孩的话又开始语无伦次。
托卡契的声音不高,但由于墓地里的寂静,香冰每字每句都听得很清楚。香冰的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同情,甚至开始为这个跟自己一样由于陌陌的死而深受折磨的男孩所感动。
“我必须告诉您……出事前,我们吵过架……准确地说,也不能算吵架,而是……”
“而是什么?”香冰突然下意识地警觉起来。
“是他……生了我的气……”托卡契的吐字开始艰难。
“你是说,他是由于生了你的气才骑得那么快?”女人厉声追问。
“那倒不是……我们一路上一直骑得很快。只是……那天上午,他从宾馆冲出去时,等我追出去,他已经骑得很远了。我追出去了……我追了……将近有十公里……才看到他。但是,没等我追上……他就……他就……”托卡契说到这里,声音开始痛苦地发抖。
“莫非你想告诉我,陌陌是自己骑到山下的?”女人的头突然开始胀痛。
“当然不是!”男孩红着眼睛解释说:“那确实是个意外……当时正是一个急转弯,而且路面有沙子……”
“那么,你们到底为什么争吵?”女人极力控制住自己几乎要失控了的情绪,用尽量冷静的语气问他。
“其实,也没为什么……只是,他非要我告诉他……告诉他……”男孩说到这里,突然中断了。
“告诉他什么?”
“……可是,夫人……我说不出口……”
“他到底要你告诉他什么?”香冰被男孩的话弄糊涂了,她不知是因为自己的思维出了毛病,还是男孩的话本身就没有逻辑。总之,她不能跟上托卡契的思路。
“……”男孩咬住嘴唇,眼泪开始在眼圈里转。
“你有什么说不出口?”女人开始耐不住性子,步步紧逼地催问他。
“……您知道,尽管我心里知道应该说,也很想说……但是,但是实在说不出口!我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句话呢!我更不知道应该怎么对别人说,我不知道怎么说……请您相信我,不是我不想说,而是真的……真的……说不出口!”托卡契的脸上已经铺满了一层泪水。
“陌陌到底想要你说什么?”香冰被男孩一堆没头没脑的话弄晕了,她实在猜不出,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到底有什么话说不出口。
“夫人……他……我……天哪!”男孩简直觉得头晕目眩。
“你快说呀!”女人有些急了。
“他问我……他问我……到底……到底爱不爱他!”男孩终于吃力地吐出了憋在心里许久的实情。
“什么?你说什么?陌陌问你……什么?”其实,香冰听得很清楚,但是她好像没有听懂,或者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又追问了他一遍。
“他想要我说,要我说……‘我爱他’……其实,我心里也有这样的感觉……可是……可是我说不出口。”男孩压抑在内心的感情突然控制不住地崩溃了,他扭曲着脸,痛哭失声。
女人木然地坐在那儿,身子好像被雷电击了似的,一阵麻木。
过了好半天好半天,她才嚅动嘴唇,小心地问道:“你是想说,陌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