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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踪塞尚-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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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露露,老实说,我目前也没有太多选择。他们希望什么时候开始?”
  露西看看笔记。“昨天?是一个意外。他们都准备好了。摄影师也到了现场,结果他从马背上摔下来,跌断了手臂。”
  安德烈吃了一惊。“他们该不会要我骑马吧?老天,他在马背上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用脚把马夹紧,你没问题的。”
  “你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露露。但愿你今天早上跟我在一块。”安德烈描述了他跟卡米拉的擦身而过。然后看到一个蹙眉出现在露西的脸上。“我就在那边,”他说,“像个connard站在大厅里——”
  “像个什么?”
  “像个大笨蛋——她装作没看到。但是她肯定看到了我,我敢肯定。”
  露西从办公桌前站起来。“安德烈,她是个怪胎。你总是说她人不坏,行径怪异,但是出版是她的专业,她杂志编得很好。你说得也许没错——”露西摇着一只手指警告,“——不过这不能改变她是个怪胎这个事实。她喜欢你的时候,就像场麻疹盖得你全身;她不喜欢你时,你就不存在。现在因为某个理由,她不喜欢你了。”露西将双手盘在胸前,头翘向一边。“你确定在法国时,你们没发生什么事情吗?”
  安德烈忆起金鸽饭店那个晚上,摇摇头。“没有,完全没有。”
  露西脸上的蹙眉被忽隐忽视的微笑所取代,一个相当会心的微笑。“也许这就是问题所在。”
  在细心维持对顾客欣赏、亲切、随和的扭力后面,塞鲁斯·派因是个相当不服输的人。自从就读伊顿中学以来,他的本性之中便有争强好胜的因素存在,当时他发现“名列前茅”——不管是在操场或课堂上——可以让他在严酷的公立学校生活中,获得些许的保障。就是在伊顿,他学会如何掩饰自己的才能,因为被别人看到太过努力,是不当之举。仿佛由于意外或运气所导致的成功,是可以被接受的;因为明显的决心与奋斗所达到的成就,则不能。到了他上哈佛之后,特定的模式已经被建立起来:他表现得就像是生命中的幸运玩家。这样的伪装也让他在生意上一帆风顺,不过事情的真相是,他认真得像个拼命三郎,而且跟别人一样,喜欢在商场上大获全胜。
  艺术界的交易——或是派因的精英艺术界的交易一一往往得依靠比别人快一步取得资料。数年的耐心耕耘之后,由旧合约所提供的长期服务报酬,自然会落在你的膝上。不过更常发生的情形是,你必须追踪及筛选大量流窜于该行业中的耳语与谣传,在此一领域里,常常有好几百万的美金追赶着区区几百帧的画作。塞鲁斯·派因平常喜欢开玩笑地说,理想的画商是一个把鼻子放在磨石上、耳朵贴在地上、眼睛凝视着大好机会的特技演员,对他而言,所有的耳语都有其来源而且值得追究。
  当塞鲁斯与一位经常宣称她自己已经厌倦毕沙罗和西斯莱收藏的长年顾客(但也经常改变她的心意)共享一顿高品味、无葡萄酒的午餐,返回办公室时,他让自己舒服地坐在电话旁边。安德烈这个年轻人的故事也许奇怪、不重要,不过事情很难说。在饮用干邑白兰地来驱走矿泉水的味道之后,他开始翻阅通讯簿,电话一通通地打下去。

第10章
   早春清晨的伦敦希斯罗机场。毛毛细雨不断地从低挂的灰色天空落下来;睡眠不足的脸孔排列在回转式输送带旁边,看着别人的行李缓缓爬过;机场内建于扬声器系统内的设备,将广播事项转化成令人费解的暗语;延误抵达;失去联系;焦虑发作——开启了又一个充满旅途乐趣的一天。
  在避开酒精,睡了六个小时之后,安德烈觉得精神格外的好。要是交通状况尚可,那么他便能在午餐之前到达威尔特郡,把下午和隔天早上的时间花在拍照上面,然后及时赶回希斯罗,搭晚班飞机前往尼斯。由于被这个快乐的念头所鼓舞,他在经过绿色通道时,犯下了向海关关员微笑的错误。于是,当然被挡驾了。
  “打开那个,先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海关官员注视着袋中的器材,扬起眉毛。“先生是业余摄影师吗?”
  “专业。我帮杂志社拍照。”
  “是这样。”音调平而怀疑。“做很久了吗?”
  “是的,好几年了。”
  “但不是用这一套。”
  “不是。”为什么他起了罪恶感?“我的东西被偷了。上个礼拜我在纽约买了这些。”
  冷冷的微笑,然后准许他继续前进。
  发誓永远再也不和海关关员作目光接触,他开着租来的福特车往西前进,跟美国的公路怪兽相比,四周的小汽车活像玩具。他暗忖,有多少个走私客会被抓到,他们偷带的货物是什么?精心包装的强效海洛因?有害公众健康的物品?或者是超出限额的免税白兰地和违法搞入的笔记型电脑?人们如何走私油画这种体积较大的东西?他将车速加到八十,很想赶快把工作做完,前去与塞鲁斯·派因会合。
  他将市郊抛在后面,抵达威尔特郡葱郁的青山和漂亮的小原野时,毛毛雨已经让路给狂风骤雨。倘若有人能将水关掉,英国将会是多么美丽的国家。安德烈从雨刷单调的扫动中窥出,寻找通向目的地村庄的岔路。
  他几乎开过“下脱勒普”,跟全村只有一条主要干道的小村庄没什么两样。三三两两的有梁村舍,湿答答的在雨中,显得阴郁不堪,还有小邮局兼杂货铺以及一个酒馆。
  “八目鳗阿姆斯”以饱经风霜的油漆招牌向行人宣示它的存在,招牌上是只很像虫的动物——以尾端站立,有一副暴牙——蠕动于剥落、无法解读的拉丁箴言上方。悬挂于招牌下的补充说明,写着“酒·餐点”。安德烈开进停车场,走过浸水的碎石,他的脚印立即成为水坑。
  他推开门时,所有谈话都中断,半打顾客转过头来盯着他看。另一个沉默的打招呼是一阵很强的啤酒味和陈腐的烟味,夹杂着些许的湿衣服霉味。嘶嘶作声的炭火在壁炉里挣扎着,所散发的温暖全被一只可敬的黑色拉布拉多犬吸收殆尽,它的鼻子在睡梦中抽搐着。吧台后方,一个丰满、黑发的女人由于化妆品用得太过慷慨,而令人难以置信地光芒四射。
  “早,亲爱的,”她说。“真是好天气。不过谁晓得接下来会如何呢?”
  安德烈点了一瓶啤酒。低沉的说话声又开始了,神秘兮兮的,仿佛园艺和足球是禁忌话题。
  “这个给你,亲爱的。”女酒保将啤酒放在安德烈的面前。“只是路过吗?”她注视着他,好管闲事的眼睛,在午夜蓝眼影的衬托下,闪闪发亮。
  “我在想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忙,”安德烈说道。“我要找一个叫做斯洛特园的地方。”
  “你是要去见大人吗?”她吸了一口烟。这个动作也是由化妆品所强调,透过滤嘴上的一小抹胭脂。“沿着路过去只要五分钟。很大的铁门,门上有那种恶心的东西。你不会错过的。”
  “恶心的东西?”
  “是你的八目鳗,不是吗?就像招牌上那条。有牙齿的鳗鱼,让我毛骨悚然。我宁愿是狗、鸭子,或是皇家权杖,”但是因为那是八目鳗大人的酒馆,所以我们只好忍受它。”
  “那是有历史背景的动物,丽坦。”顾客加了进来。“很久以前。非常传统。”
  “我才不管呢。”丽坦在她的旧烟蒂上点燃新的香烟。“总是让我毛骨悚然,”她又说了一次。“它的牙齿。”
  安德烈将手肘从吧台上的一小摊啤酒上移开。“八目鳗大人经常来这里吗?”
  丽坦嗤笑了一声。“不常。不过黛芙妮常来。他女儿。”她点了两三次头,然后眨眨眼。 “星期六晚上。 ”她在低垂的眼睑下,给了安德烈意义非凡的一瞥。“黛芙妮喜欢她的小消遣。没错。”
  安德烈故意忽略这个未明说的邀请,并没有问她黛芙妮到底在星期六晚上做些什么。“那么八目鳗夫人呢?你常看到她吗?”
  丽坦放弃她在啤酒泵后方的位置,靠上前来。“夫人,”她说,声音几乎跟耳语一样小,“私奔了,不是吗?跟一个索尔斯堡来的律师。”她在香烟上涂上更多的口红。“男的比她小好几岁。不过你知道他们会怎么说。”
  安德烈不知道,也不认为自己想知道。他借由点了写在黑板上的“庄稼汉午餐”,来阻止她深入的揭露。结果送到他面前的是一小条面包、一小块包着箔纸的“农场新鲜”奶油、厚厚的一片乳酪,以及两颗过度阉溃的大洋葱。纸巾上有一个胖男人,戴着厨师帽,手中挥着写有“老菲尔”的旗子。安德烈用它来封住洋葱的刺鼻味。他为庄稼汉感到难过。
  半小时之后,肚子里装着一顿令人难忘、食而无味的午餐,安德烈走出车子,推开两扇通向宽广碎石车道的大门,车道软蜒穿过种有一丛丛老栗树和橡树的园地。他开过大门,然后走去把门关上。湿渌渌的羊群转过头来打量他。其中一只哗了一声,是相当微弱、哀伤的声音,几乎被雨滴打在碎石上的鸣鸣声压过。安德烈打着哆嗑,沿着车道开下去。
  普林格的《英格兰豪宅指南》把斯洛特园介绍成“建筑于十六世纪的宏伟庄园宅第,之后并陆续扩建。”这则仁慈的描述粉饰了四百年来建筑美学上的肆意破坏。前几代的八目鳗大人在手头宽松时,一味地让他们自己沉溺于附属建筑、豪奢楼房、扶垛、雉堞、出形墙,以及哥德式雕饰中,直到伊莉沙白时代原始建筑的对称性被完全掩盖为止。现今,在接近二十一世纪之际,斯洛特园已经变成一处辉煌得很丑陋、布局零乱的营房。安德烈将车停好,走出来时,他很庆幸任务没有包括外景。
  他在饰有嵌钉的双扇门旁的门铃拉绳上一扯,所产生的只是铁、石摩擦的刺耳声,其他一点反应也没有。他扯得更用力些,结果远处传来狗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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