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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06花月痕 作者:清.魏秀仁-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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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痕禁不住鸣鸣的哭。采秋一手拍着秋痕的肩,一手将手绢替他抹眼泪,自己就也淌下数点泪,向瑶华道:“层层折折,都是不如意事,实在难为秋痕!”瑶华也惨然道:“却不是呢!”当下红豆、香雪忙着拧热手巾,给两人擦脸,别的丫鬟递上茶点,好多仆妇都在帝外,静悄悄的站着。秋痕方才硬咽着声,哀哀的替痴珠苦诉。采秋道:“峣峣易缺,曒曒易污,这真令人恼极!只锯齿不斜不能断木,你总要放活点才好呢。”瑶华道:“痴珠是过于洒落,秋痕姊姊又过于执滞,所以不好。”采秋道:“痴珠那里能真洒落?能真洒落,就不误事。”  
  此时差不多两下多钟了,仆妇丫鬟排上菜,也有素的,也有荤的。采秋亲陪二人。秋痕酒是一点不喝,饭也只吃半碗。方才洗漱,帘外的人报说:“老爷进来。”采秋、秋痕、瑶华都迎出。只见两个小跟班跟着,荷生便衣缓步而来,脸上十分烦恼,瞧着秋痕、瑶华,勉强笑道:“你来得久了。”采秋问道:“外头宴完么?”荷生道:“完了。”便令秋痕、瑶华、采秋坐下,向采秋叹口气道:“人定不能胜天,这真无可奈何了!”  
  三人都觉愕然,采秋问道:“什么事呢?”荷生向秋痕道:“你吃饭么?”采秋道:“他刚才吃了半碗饭。”荷生道:“也罢,痴珠今天是不能来了。”采秋道:“为着何事?”秋痕早伏在几上哭了。荷生道:“穆升来说,昨晚我走后,痴珠呕了数目淤血。早上起来;已经套车;突然吐了几碗血,晕绝数次。我叫贾志、青萍……”荷生刚说到这里,只听秋痕大叫一声:“痴珠,你苦呀!”将饭一起吐出,便栽在地下,手足厥冷,牙关紧闭。忙得采秋、瑶华叠声叫唤,丫鬟仆妇挤在一堆。  
  闹得好一会,才把秋痕救醒,复行大哭。瑶华道:“人还没有死,何必这样?”采秋道:“痴珠抑郁得很,能够把郁血吐净,倒好得快。”于是大家扶着秋痕,到屋里将息。秋痕只是哭,也没半句言语。荷生没法,教采秋避入别室,引着爱山到了上房,教瑶华陪着秋痕出来,画个面庞。就吩咐门上,格外赏给狗头十吊钱,差个老嬷送秋痕出来。  
  采秋谆劝秋痕从长打算,又送了许多衣服及些古玩,秋痕只说个谢字,其实是瞧也没瞧。自此,荷生、采秋、瑶华与秋痕也没见面了。虽瑶华后来飓风打舟,吹到香海洋,得与痴珠、秋痕一叙,然已隔世。  
  是晚,荷生带着青萍,便衣坐车,来看痴珠。痴珠要坐起来,荷生按住,说道:“不要起来。”就床沿坐下,烛光中瞧痴珠脸色,心上十分难受,便说道:“你这会怎样呢?”秃头道:“服了几许藕汁,血是止了。麻大夫开的方,等小的取给爷瞧。”痴珠一丝没气的说道:“秋痕回去么?”荷生道:“五下钟时,你既不能来,我就打发他走了。他听说你病得厉害,就晕倒在地。譬如救不转来,怎好哩?”痴珠默然。  
  秃头递上方,荷生见方上开有人参,便问道:“我先前送来两枝参,还用得么?”秃头道:“麻大夫看过,说好得很。这回服的药,就是配那大枝的。”荷生道:“那大校的我还有,你往后用完了,即管去取。”穆升端上茶,荷生点头道:“你们好好服事,我往后总给得着你们好处。”痴珠道:“你便衣出门,也只好一两次,怎好天天晚上这样来呢?”荷生道:“今日我原可不来,为着你病,不亲来瞧,心上总觉得不好。我往后也只能十天八天出来一遭。还好这个差事是没甚关防,就给人知道,也没甚要紧。”一面说,一面向靴页中取出秋痕面庞,给痴珠瞧,说道:“我今天只为你办了这一件事。”秃头拿着蜡台在旁,说道:“不大像。”痴珠叹道:“得些神气就是了。”就交给荷生,说道:“我病到这样,只怕连这纸影儿就也不能常见!”荷生只得宽慰一番,听得挂钟已是八下了,便谆嘱痴珠静养,出来上车而去。这是三月初一的事。  
  次日,痴珠少愈,拈一笺纸,写诗两绝以谢爱山。诗是:  
    卷施不死亦无生,惨绿空留一段情。 
    樵悴双双窥镜影,药炉烟里过清明。 
    生花一管值千金,微步珊珊若可寻。 
    从此卷中人属我,少翁秘术押衙心。  
  初三日辰刻,阿宝行丧,奉李夫人的灵囗,停寄东门外玉华宫。痴珠不能出城,也坐着小轿到县前街,排个祖奠,看过灵囗出门,才回西院,已是一下钟了。一人躺在里间,忽听得外面报说:“留大老爷来了。”林喜引人,痴珠抬身延坐。子善说道:“你这两天有人去看秋痕么?”痴珠道:“撒手了!叫谁去呢?”子善道:“我听说昨日三更天,他全家都走了。”痴珠怔怔的望着子善“哇”的一声,呕出一口血来,也不说话,就自躺下。  
  子善忙邀心印过来,只见痴珠坐起道:“风尘氵项洞,天地邱墟,何况秋痕!”心印就也说道:“你通人,再没有参不透的道理、勘不破的世事。”子善接着说道:“本来你也要走,他不过先走几天哩。”痴珠不语,只叫秃头,不见答应。穆升四处找遍,全没踪迹。痴珠翻笑道:“这个呆奴,怕是找秋痕去哩。”等到二更后,子善走了,秃头影子也无,大家惊愕。心印道:“你们不要着忙,秃头不是逃走的人。倒是痴珠今日呕了一口血,他外边强自排遣,内里不知怎样难过,大家留心点儿。”心印便也回去方丈安歇。  
  这里穆升、林喜就在痴珠卧室前一间下榻。到了五更天,听得痴珠说道:“秋痕,你怎不等我断了气就走呢?”一会,又听得说道:“如今你的心换给我,我的心换给你,好不好呢?”接着又吟道:  
    “人间独辟锺情局,地下难埋不死心!”  
  走进里屋照料,却是睡着鼾呼。  
  次早,池、萧也走进来,见痴珠神色照常,便问道:“今肾动上觉得好些么?”痴珠皱着眉,说道:“我的心虚飘飘的,也没甚好,也没甚不好。秃头还不回来么?”大家答应。雨农道:“这事也怪!秋痕走了,我听说李家隔壁屠户酒店都关了门,连那戆太岁、酒鬼也不见。”痴珠道:“怎的?”大家也难分解。  
  晚夕,荷生差青萍探视,穆升就把这事通告诉了青萍,自然一一回了荷生。荷生顿足道:“我却料不出有此变局!”马上传呼伺候,来看痴珠。因为痴珠卜了一卦,是《损》之《小畜》,说道:“今天是辰月甲申日。”又沉思一会,说道:“卦象甚佳,这月十二,有见面之象,你不要急。”痴珠说道:“我如今通没要紧了!见面也是撒手,不见面也是撒手!”  
  荷生道:“不是这般说。秃头,戆太岁,酒鬼,他三人是一气的,自然可以赶得回来。而且我的占卜,十分灵验。如今只要他回来,我情愿替你出二千两银子。我先前是为着采秋的事没有办妥,舍己耘人,情理上也说不去。而且我的局面,也是依人糊口,如何独力办得来?这回原想替你圆成此事,不想你们已散了局。其实散后,此事也还易办,那里料得出又有此不测的事!不是我说句范直的话,这一场是非,通是秋痕自闹出来。你不想:秋痕和你讲个‘情’。他一家人和你有什么‘情’!不留些银钱,图个什么呢?秋痕孩子气,太不通达世务,自然步步行不去。”痴珠道:“这是我错了!那造作谣言。”  
  荷生不待说完,笑道:“水腐而后蠛蠓生,酒酸而后醯鸡集。本来你两人形迹,实在可疑,所以他们编出谣言,人人都信。我想李家这一走,不特怕你拐他,并且疑心到我和你办事哩。”痴珠道:“夜行者自信不为盗,而不能使狗无吠。”又叹口气道:“青蝇纷营营,风雨秋一叶。心印说的,凡事有数,这一件事,原是数该如此。其实我于娟娘能割得断,再没有秋痕又割不断的道理。我的爱弟爱妾尚死于贼,岂能保得秋痕!只是我何苦做个人呢?”荷生道:“算了,不用说,只愿他好好回来吧。”说着,便走了。  
  到了十二这一天,痴珠刚打心印方丈回来,穆升递上一轴的画,一封的书,说是大营黎师爷送来的。痴珠晓得是秋痕小照,忙展开一看,见一脸含愁,双眉锁恨,神气很像;画的衣眼,上是浅月色对襟衫儿,下是粉红宫裙,手拈一枝杏花。恍恍惚惚忆起草凉驿旧梦来,却不十分记得清楚。就拆开书,看了一遍,是两首和诗。便检一小笺,随手作数字致谢,交给来人去了。重把小照细看一番,忽然想着荷生卜的卦,便拍案道:“我今生再见不着秋痕!孰是这一轴画儿,应了荷生的占验吧!”正是:  
    水覆留痕,花残剩影; 
    翡翠楼成,鸳鸯梦醒。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 焦桐室枯吟萦别恨 正定府沥血远贻书     
  
  
  话说酒鬼姓聂名云,戆太岁姓管名士宽,这二人自三月初二日起,竟没消息,就秃头也自渺然。  
  一日,留、晏二人同来,子秀向靴页中取出两张旧诗笺,递给痴珠道:“你瞧!”痴珠接过,展开,见是《秋心院本事诗》,向日粘在秋痕屋里,便惨然说道:“这两纸怎的落你手里?”子善道:“今天听说园里有新戏开台,我拉子秀去看,不想走到菜市街,恰遇着秋痕住宅开着大门,说是王福奴要移入居住。我两人同进去,前后走了一遭。见月亮门左侧,你镌的菊花诗赋石刻还在,秋心院中,床榻几案,也照旧排着,我同子秀,相顾惘然。见案下掉落诗笺二纸,子秀检起,是你旧作,竟把我看戏的心肠都没了。”痴珠听了,十分难受。  
  诗是七律二首,七绝二首。七律云:  
    无端鸿爪到花前,正是西风黯黯天。 
    放浪形骸容我辈,平章风月亦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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