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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老头一辈子也没摸过这么多钱,心里挺高兴,可是又担心路上丢了,说:“不如寄回家。”
女儿女婿一撇嘴:“这么点钱,省得麻烦。”
邓老头一想也是,寄回家又要花汇费,又要专门到城里取,太麻烦。于是,便藏在随身携带的塑料编织袋里,还特意穿上一身破烂衣服,打扮得像要饭的。
那时候,火车还没有提速,从深圳到武汉到孝感,需要三十多个小时。怕他太劳累,女儿女婿还特意买了卧铺。
错就错在这张卧铺票上。你想,一个要饭的老头坐卧铺,那是什么感觉?别人看他的眼神,肯定也是怪怪的。
最有意思的是,偏偏车厢里有个小伙子,特别爱开玩笑,逗他说:“大爷,你是乔装打扮的李嘉诚吧?这年头有钱人出门都这打扮,个个身上带着巨款。”
老头赶紧说:“没有没有,俺带的是存折。”将手里的编织袋捂得紧紧的,一刻也不动地方,晚上也不睡觉,瞪着眼睛,惟恐遭小偷。
他的精神高度紧张,再加上年纪大,没休息好,还没等到孝感,精神就崩溃了,看谁都像小偷。见人就下跪:“求求你,俺带的是存折,千万别偷。”
结果,他女儿女婿给的钱也没翻盖房子,全花进医院了。
听了邓老头的故事,再看他手拿大喇叭,挺肚子叫骂的模样,我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脑海里突然出现《资治通鉴》中的一句话:“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再联想起人们捉住小偷之后,手脚齐上,一番爆打的场面,更是不寒而栗。
阿飘,我悔过了,再也不偷了!我在心里默默念叨。不过,念叨归念叨,从敦煌出来不久,我就违背了誓言,又一次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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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坐的是开往兰州的火车,准备去嘉峪关看大漠风光。在我对面坐的是一对夫妻,男的病恹恹,头枕在女的膝上睡觉。女的特别爱倾诉,和我邻座一个鼻梁高挺的女孩儿聊个没完。
从家里的母鸡不下蛋,聊到给羊做结扎手术;从家里有几个孩子,聊到男人的病:男人胃里长癌,吃什么吐什么,这次是去省城动手术。
“全家老小就靠他一个壮劳力。”女的叹了口气。
大约车到玉门的时候,同行们粉墨登场。和深圳的小偷不同的是,他们手中拿着一把医用镊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口袋里夹钱包。除了被偷的人看不到,没被偷的都看到了。
最奇怪的是,车上没人理。即使发现被偷,也在那儿装哑巴。有个列车员,眼睁睁看着他们偷东西,也装作没看见,头一低,从旁边擦身而过。
简直太猖獗了。连我这个“偷王”的徒弟也看得目瞪口呆。
坐对面的女人聊了一会儿,觉得内急,起身上厕所;谁知眨巴眼功夫,就哭天抢地跑了回来,腰带在外边搭拉着,两手提着裤子。
“钱不见了,那可是救命的钱。天老爷呀。”她说。
整个车厢一片骚动。大批人的脖子长出一截。
5000块钱缝在一个布兜里,捆在腰上。现在只剩下腰带。那是一个农民不吃不喝两年的辛苦钱。给男人治病的救命钱。那女的快急疯了。
最悲惨的还是那男的,听说钱丢了,一下子跳起来,迎面煽了女的一巴掌,腿一蹬,躺在座位上人事不知。
这一下车厢热闹了。女的哭得死去活来。围观者看得津津有味。列车员赶紧过来掐人中施救。坐我旁边的女孩儿似乎无动于衷,往坐位上一靠,闭目养神。
我悄悄在她耳边说:“讲点职业道德好不好?这种钱也偷。”
《作贼手册》第一条就规定有“三不偷”:穷人的钱不偷,病人的钱不偷,江湖救急者的钱不偷。
她猛地睁开眼,上下打量我。“你是干嘛的?”她小声道。我用手比划了一个暗号。这是全国通用的。虚握半拳,伸出中指和食指。
“从哪儿来的?”
“深圳。”
她不屑地白了我一眼,说:“俺们这里是市场经济,没那么多规矩。”
我继续作思想工作。采取的是“换位思维”的方式:“要是您家里人……”她不但不听,还瞪了我一眼,溜到车厢之间的结合部,点燃一只烟。
我紧追不舍,扒心扒肺地劝她,所有的招数都用上了,包括泡妞专用的甜言蜜语。
我真的有点佩服她。她几乎刀枪不入,始终耷拉着眼皮,在那儿吐烟圈。最后,实在不耐烦了,她一招手,眼前立刻冒出两个彪形大汉,虎视眈眈瞅着我。
没办法,我只得陪着笑脸,拍拍她的肩膀,知趣地离去。当然,临走时顺便捞了一把,将她偷去的布兜偷了回来。
回到坐位上,那一对夫妇安静了许多,又恢复了以前的姿势。男的病恹恹,头枕在女的大腿上。女的轻轻抽泣。
我将取回的钱,悄悄塞在他们的行李中,估计到兰州才能发现。过了一会儿,邻座的女孩返了回来,知道遇到高手,表情谦虚好多。
不过,夜幕降临之后,她又像挑战似地把手伸向那对夫妇。没办法,我只得使出“弹指神通”的功夫,她一伸手,我捅一下她的腰眼。
一捅,她就笑得使不上劲。气得她咬牙切齿地说:“小心我告你性骚扰!”
为了那对素不相识的夫妇,我放弃了游览嘉峪关的计划,一直护送他们到兰州。
与我邻座的女孩名叫古丽娜,是新疆过来的,兰州铁路一线的“女贼王”,手下有“八大金刚”,百十口人。还没到兰州,我们就成了朋友。
道上的人有个脾气,比较尊重活儿好的“技术工”。我在古丽娜身上露了一手,刹那间取回被盗物品,而且不声不响,事主浑然未觉,使得她十分震惊。
到了兰州,我就被古丽娜请了去,她在滨河东路最豪华的夜总会包了房间。带着她手下的“八大金刚”,打扮得花枝招展,身上还特意喷了法国“毒药”牌的香水。
这种香水确实是毒药,一闻之下钻心蚀骨,三步之内两脚发酥,底下的命根子不由自主往上翘;幸亏当时我内力惊人,暗中提一口丹田之气,才没使它翘得更厉害。
古丽娜明眸一转,向手下的“八大金刚”作了介绍:“这是我的朋友,深圳来的。”口吻宛若港味明星。
我故作谦虚,低眉信手,点头哈腰。众人恍若未见。
他们很热情,满桌子牛羊肉,又唱又跳,把夜总会当成了牧场。为了助兴,还弹起“冬不拉”,跳起充满异域色彩的新疆舞。古丽娜身着彩裙,头上的发辫如万千流萤,浪漫得一塌糊涂。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她是名震一方的兰州“贼王”。
兴致之下,古丽娜将我的本领描述一番,说:“他好厉害,把我都给偷了。”怂恿我与大家切磋技艺。
我知道这些人以豪放著称,来不得半点谦虚,于是也不推让,现场表演“盗领带”。
当时,从外面叫来一个服务员,说是拿菜单叫菜,并肩站在厅房中央;借着菜单的掩饰,我的手瞬间松开他的领带结,轻轻一挑,领带就如飘飞的彩绸收到掌中。
直到他离开房间,还不知道脖子上的领带已经不见了。
我露的这一手立刻引起强烈反响,鼓掌的、拍桌子的、吹口哨的,热闹了好一阵。
不过,热闹归热闹,他们并不羡慕,甚至还有人露出不屑的神情。
一个哥们醉醺醺站起来,他叫格尔木,是“八大金刚”的老三。格尔木大声道:“表演得很精彩,可是它有什么用?”
这一下把我问住了。小偷就是靠手艺吃饭,难道他们手中的镊子更厉害?
那哥们立刻让我开了眼,从腰间抽出佩刀,叫道:“它才是沙漠中的骆驼。谁敢反抗,我就……”他狠狠地虚劈一刀。由于用力过猛,差点栽倒。
房间里立刻掌声雷动。我恍然大悟,难怪他们偷东西肆无忌惮。
古丽娜手一挥,道:“我会去拜访你们的深圳,有钱人的天堂。”
果然过了不久,全深圳都是古丽娜的人;他们成群结队,就像这座城市的顽癣,徘徊在华强北的天桥上。里面甚至有不少十几岁的孩子。
正如他们说的“谁敢反抗,我就……”经常看到一帮无畏的“塞班战士”持刀捅人。
离开夜总会已是凌晨两点。古丽娜喝醉了。她搂着我的肩膀说:“小子,有没有女人?!”
我实话实说:“江湖人不恋爱。”
古丽娜咯咯笑了,道:“小猫还有不吃腥的?”长发飘散,半遮半掩,里面目光炯炯。
我的心乱了。幸亏当时古丽娜喝醉了,说完这句话,肩一耸,趴在沙发上大吐特吐。大家趁机散了。
兰州城的昼夜温差较大,白天艳阳高照,晚上干冷袭人。不过,因为喝了不少酒,吃了不少牛羊肉,我反倒觉得舒坦凉爽。
夜总会旁边就是宾馆,古丽娜早已安排好房间,叫人将我的行李拿过去。分手的时候,她说:“等我,小猫咪。”边挥手边打飞吻,踉踉跄跄被众人拥到车中。
送罢古丽娜,我毫无倦意,便顺着滨河路信步闲逛。这条路宽阔笔直,沿着黄河边一路延伸,漫无尽头。
当时,已是凌晨时分,街头寂寥无人,却又灯火通明,与水中的星辉相映,给人一种梦幻般的感觉。
我就像在梦幻中行走,脑子中充满古丽娜的影像:“八大金刚”个个凶悍倔强,竟然听命她一个柔弱女子,简直匪夷所思。看来她必有非常之能。
想起古丽娜,我不知怎么想起豆子,她现在还好吗?还有七爷,他还好吗?还有何姐,还有深圳。我心中不可抑制地思念起他们。
自从离开南中国海这座温热的城市,我就和他们失去联系,拒绝一切和深圳有关的信息,生怕又触动心中脆弱的神经。但是,我思念它。
就在我思念深圳的时候,命运之神再度向我招手,使我重新回到这座城市。
深圳被盗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