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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克利斯朵夫-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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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怜的女人!〃萨皮纳说。〃真教人头疼!” 
  “她自己可从来不头疼,〃克利斯朵夫表示很痛心。 
  萨皮纳瞧着他的神色,听着他的话,笑了起来。 
  “你觉得有趣吗?〃他说。〃你满不在乎,因为你不受这个罪。” 
  “对啦,我锁了门躲在家里。” 
  她差不多没有声音的、轻轻的笑了一笑。克利斯朵夫在恬静的夜里很高兴的听着她。他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觉得畅快极了。 
  “啊!能够不作声多舒服!〃他说着伸了个懒腰。 
  “说话真没意思!〃她回答。 
  “对啦,不说话大家已经很了解了!” 
  两人又没有声音了。他们在黑暗里彼此瞧不见,可都微微的笑着。 
  然而,即使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有同样的感觉,——或者自以为如此,——还谈不到互相有什么认识。萨皮纳根本不在乎这一点。克利斯朵夫比较好奇,有天晚上问她: 
  “你喜欢音乐吗?” 
  “不,〃她老老实实的回答。〃我听了心中发闷,一点儿都不懂。” 
  这种坦白使他很高兴。一般人听到音乐就烦闷,嘴里偏要说喜欢极了:克利斯朵夫听腻了这种谎话,所以有人能老实说不爱音乐,他差不多认为是种德性了。他又问萨皮纳看书不看。 
  不,先是她没有书。 
  他提议把他的借给她。 
  “是正经书吗?〃她有些害怕的问。 
  她要不喜欢的话,就不给她正经书。他可以借些诗集给她。 
  “那不就是正经书吗?” 
  “那末小说罢?” 
  她撅了撅嘴。 
  难道这个她也不感兴趣吗? 
  兴趣是有的;但小说总嫌太长,她永远没有耐性看完。她会忘了开头的情节,会跳过几章,结果什么都弄不清,把书丢下了。 
  “原来是这样的兴趣!” 
  “哦,对一桩平空编出来的故事,有这点儿兴趣也够了。一个人在书本以外不是也该有点儿兴趣吗?” 
  “也许喜欢看戏罢?” 
  “那才不呢!” 
  “难道不上戏院去吗?” 
  “不去。戏院里太热,人太多。哪有家里舒服?灯光刺着你眼睛,戏子又那么难看!” 
  在这一点上,他和她表示同意。但戏院里还有别的东西,譬如那些戏文吧。 
  “是的,〃她心不在焉的回答。〃可是我没空。” 
  “你忙些什么呢,从早到晚?” 
  她笑了笑:“事情多呢!” 
  “不错,你还有你的铺子。” 
  “哦!〃她不慌不忙的说,〃为铺子我也不怎么忙。” 
  “那末是你的女孩子使你没有空啰?” 
  “也不是的,可怜的孩子,她很乖,会自个儿玩的。” 
  “那末忙什么呢?” 
  他对自己的冒昧表示歉意。但她觉得他的冒昧很有意思。 
  “事情多呢,多得很!” 
  “什么呢?” 
  她可说不清。有各种各样的事要你忙着。只要起身,梳洗,想中饭,做中饭,吃中饭,再想晚饭,收拾一下房间……一天已经完了……并且究竟还该有些空闲的时间!…… 
  “你不觉得无聊吗?” 
  “从来不会的。” 
  “便是一事不做的时候也不无聊吗?” 
  “就是那样我不会无聊;要做什么事的时候,我心里倒堵得慌了。” 
  他们互相望着,笑了。 
  “你真幸福!〃克利斯朵夫说。〃要我一事不做就办不到。” 
  “你一定办得到的。” 
  “我这几天才知道我也会不做事的。” 
  “那末你慢慢的就会一事不做了。” 
  他跟她谈过了话,心里很平静很安定。他只要看见她就行了。他的不安,他的烦躁,使他的心抽搐的那种紧张的苦闷,都松了下来。他跟她说话的时候,想到她的时候,心一点儿不乱。他虽然不敢承认,但一接近她,就觉得进入了一种甜蜜的麻痹状态,差不多要矇眬入睡了。 
  这些夜里,他比平时睡得特别好。 
  做完了工作回家的时候,克利斯朵夫总向铺子里瞧一眼。他难得不看见萨皮纳的,他们便笑着点点头。有时她站在门口,两人就谈几句话;再不然他把门推开一半,叫小孩子过来塞一包糖给她。 
  有一天,他决意走进铺子,推说要几颗上装的钮扣。她找了一会找不到。所有的钮扣都混在一起,没法分清。她因为被他看到东西这么乱,有点儿不大得劲。他可觉得很有趣,低下头去想看个仔细。 
  “不行!〃她一边说一边用手遮着抽屉,〃你不能看!简直是堆乱东西……” 
  她又找起来了。但克利斯朵夫使她发窘,她懊恼之下,把抽屉一推,说道:“找不到了。你到隔壁街上李齐铺子去买罢。她一定有。她那儿是要什么有什么的。” 
  他对她这种做买卖的作风笑了。 
  “你是不是把所有的顾客都这样介绍给她的?” 
  “这也不是第一回了,〃她满不在乎的回答。 
  可是她究竟有些不好意思。 
  “整东西真麻烦,〃她又说。〃我老是一天一天的拖着,可是明儿我一定要开始了。” 
  “要不要我帮忙?” 
  她拒绝了。她心里是愿意的:可是不敢,怕人家说闲话,而且他来了,她也会胆怯的。 
  他们继续谈着话。过了一会,她说:“你的钮扣怎么样呢?不上李齐那边去买吗?” 
  “才不去呢,〃克利斯朵夫说。〃等你把东西整好了我再来。” 
  “噢!〃萨皮纳回答,她已经忘了刚才的话,〃你别等得那么久啊!” 
  这句老实话使他们俩都笑开了。 
  克利斯朵夫向着她关上的抽屉走过去。 
  “让我来找行不行?” 
  她跑上来想拦住他:“不,不,不用再找,我知道的确没有了。” 
  “我打赌你一定有的。” 
  他一来就把他要的钮扣得意扬扬的找到了。可是他还要另外几颗,想接着再找;但她把匣子抢了过去,赌着气自己来找了。 
  天黑下来了,她拿了匣子走近窗口。克利斯朵夫坐在一旁,只离开她几步路。女孩子爬在他的膝上,他装做听着孩子胡扯,心不在焉的回答着。其实他瞧着萨皮纳,萨皮纳也知道他瞧着她。她低着头在匣子里掏。他看到她的颈窝跟一部分的腮帮,——发见她脸红了,他也脸红了。” 
  孩子老是在讲话,没有人理她。萨皮纳木在那里不动了。 
  克利斯朵夫看不清她做些什么,但相信她是什么也没做,甚至也没看着她手里的匣子。两人还是不作声,孩子觉得奇怪,从克利斯朵夫的膝上滑了下来,问:“干吗你们不说话了?” 
  萨皮纳猛的转过身子,把她搂在怀里。匣子掉在地下,钮扣都望家具底下乱滚;孩子快活得直叫,赶紧跑着去追了。萨皮纳回到窗子前面,把脸贴着玻璃好似望着外边出神了。 
  “再见,〃克利斯朵夫说着,心乱了。 
  她头也不回,只很轻的回答了一声〃再见〃。 
  星期日下午,整个屋子都空了。全家都上教堂去做晚祷。萨皮纳可是一向不去的。有一次当幽美的钟声响个不歇,好似催她去的时候,克利斯朵夫看见她在小花园里坐在屋门口,便开玩笑似的责备她;她也开玩笑似的回答说,非去不可的只有弥撒祭,而不是晚祷;过分热心非但用不着,并且还有些讨厌;她认为上帝对她的不去做晚祷决不会见怪,反而觉得高兴呢。 
  “你把上帝看做跟你自己一样,〃克利斯朵夫说。 
  “我要是他,那些仪式才使我厌烦呢!〃她斩钉截铁的说。 
  “你要做了上帝,就不会常常来管人家的事了。” 
  “我只求他不要管我的事。” 
  “那倒也不见得更糟,'克利斯朵夫说。 
  “别说了,〃萨皮纳叫起来,〃这些都是亵渎的话!” 
  “说上帝跟你一样,不见得有什么亵渎。” 
  “你别说了行不行?〃萨皮纳半笑半生气的说。她怕上帝要着恼了,便赶快扯上别的话:“再说,一星期中也只有这个时间,能够安安静静的欣赏一下园子。” 
  “对啦,他们都出去了。” 
  他们彼此望了一眼。 
  “多么清静!〃萨皮纳又说。〃真难得……我们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嘿!〃克利斯朵夫愤愤的嚷起来,〃有些日子我真想把她勒死!” 
  他们用不到解释说的是谁。 
  “还有别人怎么办呢?〃萨皮纳笑着问。 
  “不错,〃克利斯朵夫懊丧的说。〃还有洛莎。” 
  “可怜的小姑娘!” 
  他们不作声了。然后克利斯朵夫又叹了口气: 
  “要永远象现在这样才好呢!……” 
  她笑眯眯的把眼睛抬了一下,又低下去。他发觉她正在做活: 
  “你在那里做什么?” 
  (他和她隔着两方花园之间绕满长春藤的铁丝网。) 
  “你瞧,我剥青豆来着,〃她把膝上的碗举起来给他看。 
  她深深的叹了一声。 
  “这也不是什么讨厌的工作,〃他笑着说。 
  “噢!老是要管三顿吃的,麻烦死了!” 
  “我敢打赌,要是可能,你为了不愿意做饭,宁可不吃饭的。” 
  “当然啰!” 
  “你等着,我来帮你。” 
  他跨过铁丝网,走到她身边。 
  她在屋门口坐在一张椅子上,他坐在她脚下的石级上。从她的衣兜里,他抓了一把豆荚;然后把滚圆的小豆倒在萨皮纳膝间的碗里。他望着地下,瞧见萨皮纳的黑袜子把她的脚和踝骨勾勒得清清楚楚。他不敢抬起头来看她。 
  空气很闷。天上白茫茫的,云层很低,一丝风都没有。没有一张飘动的树叶。园子给关在高墙里头:世界就是这么一点儿。 
  孩子跟着邻家的妇人出去了。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什么话也不说,也不能再说什么。他低着头只顾在萨皮纳的膝上掏起一把把的豆荚;碰到她身子,他的手指就颤抖,有一回在鲜润光滑的豆荚中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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