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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卿嫂-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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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咧咧嘴,屁都不理她。我妈叫玉卿嫂帮忙箝鸭毛,老曾小王那一干人连忙七手八脚抢着过去献殷勤儿,一忽儿提开水,一忽儿冲鸭血,忙得狗颠屁股似的。胖子大娘看着不大受用,平常没事她都要寻人晦气排揎一顿的,这时她看见这边蒸糕的人都拥了过去,连忙跑到玉卿嫂面前似笑非笑的说道:“我的妹子,你就是块吸铁,怎么全把我那边的人勾过来了。好歹你放几个回去帮我煽煽火,回头太太问起来怎么糕还没有蒸好,我可就要怨你了!”玉卿嫂听得红了脸,可是她咬着嘴唇一句也没有回。我听见老袁在我旁边点头赞道:“真亏她有涵养!”我们家只有初一到初三不禁赌,这几天个个赌得欢天喜地。三十晚那天年糕就蒸好了。老袁他们老早把地扫好,该做的通通做了。大年初一不做事,讨吉利。年三十那天下午,玉卿嫂赶忙替我洗好了脚;我们桂林人的规矩到了年三十夜要早点洗脚,好把霉气洗去。我妈接了姑婆和淑英姨娘来吃团圆饭,好一同陪着守岁。那晚我们吃火锅,十几样菜胀得我直打嗝,吃完已经是八九点钟了。先由我起,跟我妈辞年,然后胖子大娘领着佣人们,陆陆续续一批批上来作揖领赏。我的压岁钱总是五块光洋,收在口袋里,沉甸甸的,跑起来叮当响。老袁他们辞过年马上一窝蜂拥了出去,商量着要在老袁房里开起摊子掷骰子了。我连忙跑上楼去,想将压岁钱拿一大半给玉卿嫂替我收起来,然后剩下两块钱去跟老袁他们掷骰子去。我一进房的时候,发觉玉卿嫂一个人坐在灯底下,从头到脚全换上新的了。我呆了呆,半晌说不出话来。“少爷,你发什么傻啊!”玉卿嫂站起来笑着问我道。“喔!”我掩着嘴嚷道,走过去摸了一摸她的衣服:“你怎么穿得像个新媳妇娘了?好漂亮!”玉卿嫂是寡婆子,平常只好穿些素净的,不是白就是黑,可是这晚她却换了一件枣红束腰的棉滚身,藏青子,一双松花绿的绣花鞋儿,显得她的脸儿愈更净扮,大概还搽了些香粉,额上的皱纹在灯底下都看不出来了。只见脑后乌油油的挽着一个髻儿,抿得光光的,发亮了呢。我忙问她想到哪儿去,穿得这一身,她说哪儿也不去,自己穿给自己看罢咧。我走近了,竟发觉她的腮上有点红晕,眼角也是润红的,我凑上去尖起鼻子闻了一闻,她连忙歪过头去笑着说道:“刚才喝了一盅酒,大概还没退去。”我记得她从来不喝酒的,我问她是不是让人灌了。她说不是,是她刚才一个人坐着闷了,才喝的,我嚷道:“可了不得!胖子大娘讲吃闷酒要伤肝伤肺的,来来来,快陪我去掷骰子,别郁在这里。”我拉了她要走,她连忙哄着我叫我先去,回头她就来,我将三块大洋揣到她怀里就一个人找老袁他们去了。到了老袁房里时,里面已经挤满了,我把他们推开爬到桌子上盘坐着,小王一看见我来就咧开嘴巴说道:“小少爷,快点把你的压岁钱抓紧些,回头仔细全滚进我荷包里来。”“放屁!”我骂他道:“看我来剿干你的!”哪晓得我第一把掷下去就是么二三“甩辫子”,我气得一声不响,小王笑弯了腰,一把将我面前两个东毫扫了过去说道:“怎么样,少爷,我说你这次保不住了。”果然几轮下去,我已经输掉一块光洋了,第二次又轮到小王作庄时,我狠狠的将另外一块一齐下了注,小王掷了个两点。“哈哈,这下子你可死得成了吧?”我拍着手笑道,劈手将他的骰子夺过来,捞起袖子往碗里一掷,一转就是一对六,还有一只骰子骨碌直在碗里转,我喊破了喉咙大叫:“三四五六、三四五六。”小王翘着小指头,直指着那骰子嘘道:“嘘、嘘、嘘、么点!”琅一声,偏偏只现出一个红圈圈来。我气得差不多想哭了,眼睁睁瞧着小王把我那块又白又亮的光洋塞进他荷包里去。我赶忙跳下来揪住小王道:“你等着,可别溜了,我去跟玉卿嫂拿了钱,再来捞本!”他们都说晚了,劝我明天再来,我哪里肯依,急得直跺脚嚷道:“晚什么?才十一点多钟,我要是捞不回本,还要你们掷通宵呢!”一鸣扫描,雪儿校对上一页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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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我三脚两跳爬上楼,可是我捞开门帘时,里面却是阒黑的,玉卿嫂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我走下楼找了一轮也没见她,我妈她们在客厅里聊天,客厅门口坐着个倒茶水的小丫头春喜,晃着头在打瞌睡。我把她摇醒了,悄悄的问她看见玉卿嫂没有,她讲好一会儿以前恍惚瞧见玉卿嫂往后园子去,大概解溲去了。外面好黑,风又大,晚上我一个人是不敢到后园子去的。有一次浇粪的秦麻子半夜里掉进了粪坑,胖子大娘说是挨鬼推的呢,吓得秦麻子烧了好多纸钱,可是我要急着找玉卿嫂拿钱来翻本呀!我得抓了那个小丫头陪着我一起到后园子去,壮壮胆。冬天我们园里的包谷全剩了枯杆儿,给风吹得悉悉沙沙的,打到我脸上好痛,我们在园子里兜了一圈,我喉咙都喊哑了,连鬼都不见一个。急得我直跺脚嘟囔道:“玉卿嫂这个人真是,拿了人家的钱不晓得跑到哪儿去了!”当我们绕到园门那儿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木门的栓子是开了的,那扇门给风吹得吱呀吱呀的发响,我心里猛然一动,马上回头对春喜说道:“你回去吧,我心里有数了。”春喜一转背,我就开了园门溜出去了。外面巷子里冷冷清清的,大家都躲在屋子里守岁去了。我在老袁房里还热得额头直冒汗,这时吃这迎面吹来的风一逼,冷得牙齿打战了。巷子里总是滑叽叽的,一年四季都没干的,跑起来踩得叽喳叽喳,我怕得心都有点发寒,生怕背后有个什么东西跟着一样,吓得连不敢回头。我转过一条巷子口的时候,“呜——哇——”一声,大概墙头有一对猫子在打架,我汗毛都竖了起来,连忙拔腿飞跑,好不容易才跑进那条死弄堂里,我站在庆生的窗户外面,连气都喘不过来了。里面隐隐约约透出蜡烛光来,我垫起脚把窗上的棉纸舐湿了一块,戳一个小洞,想瞅瞅玉卿嫂到底背着我出来这里闹什么鬼,然后好闯进去吓吓他们。可是当我眯着一只眼睛往小孔里一瞧时,一阵心跳比我刚才跑路还要急,捶得我的胸口都有些发疼了。我的脚像生了根似的,动也不会动了。里面桌子上的蜡烛跳起一朵高高的火焰,一闪一闪的,桌子上横放着一个酒瓶和几碟剩菜,椅背上挂着玉卿嫂那件枣红滚身,她那双松花绿的绣花鞋儿却和庆生的黑布鞋齐垛垛的放在床前。玉卿嫂和庆生都卧在床头上,玉卿嫂只穿了一件小襟,她的发髻散开了,一大绺乌黑的头发跌到胸口上,她仰靠在床头,紧箍着庆生的颈子,庆生赤了上身,露出青白瘦瘠的背来,他两只手臂好长好细,搭在玉卿嫂的肩上,头伏在玉卿嫂胸前,整个脸都埋进了她的浓发里。他们床头烧了一个熊熊的火盆,火光很暗,可是映得这个小房间的四壁昏红的,连帐子上都反出红光来。玉卿嫂的样子好怕人,一脸醉红,两个颧骨上,油亮得快发火了,额头上尽是汗水,把头发浸湿了,一缕缕的贴在上面,她的眼睛半睁着,炯炯发光,嘴巴微微张开,喃喃呐呐说些模糊不清的话。忽然间,玉卿嫂好像发了疯一样,一口咬在庆生的肩膀上来回的撕扯着,一头的长发都跳动起来了。她的手活像两只鹰爪抠在庆生青白的背上,深深的掐了进去一样。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又仰起头,两只手住了庆生的头发,把庆生的头用力揿到她胸上,好像恨不得要将庆生的头塞进她心口里去似的,庆生两只细长的手臂不停的颤抖着,如同一只受了重伤的兔子,瘫痪在地上,四条细腿直打战,显得十分柔弱无力。当玉卿嫂再次一口咬在他肩上的时候,他忽然拼命的挣扎了一下用力一滚,趴到床中央,闷声着呻吟起来,玉卿嫂的嘴角上染上了一抹血痕,庆生的左肩上也流着一道殷血,一滴一滴淌在他青白的肋上。突然间,玉卿嫂哭了出来。立刻变得无限温柔起来,她小心翼翼的爬到庆生身边,颤抖抖的一直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她将面腮偎在他的背上,慢慢的来回熨帖着,柔得了不得。久不久地就在他受了伤的肩膀上,很轻的亲一会儿,然后用一个指头在那伤口上微微的揉几下——好体贴的样子,生怕弄痛了他似的,她不停的呜咽着,泪珠子闪着烛光一串一串滚到他的背上。也不晓得过了好久,我的脚都站麻了,头好昏,呆了一会儿,我回头跑了回去,上楼蒙起被窝就睡觉,那晚老作怪梦——总梦到庆生的肩膀在淌血。“到底干姐弟可不可以睡觉啦?”第二天我在厨房里吃煎年糕时,把胖子大娘拉到一边悄悄的问她。她指着我笑道:“真正在讲傻话!那可不成了野鸳鸯了?”她看我怔着眼睛解不过来,又弯了腰在我耳边鬼鬼祟祟的说道:“哪,比如说你们玉卿嫂出去和人家睡觉,那么她和她的野男人就是一对野鸳鸯,懂不懂?”说完她就呱呱呱呱笑了起来——笑得好难看的样子,讨厌!我就是不喜欢把玉卿嫂和庆生叫做“野鸳鸯”。可是——唉!为什么玉卿嫂要咬庆生的膀子,还咬得那么凶呢?我老想到庆生的手臂发抖的样子,抖得好可怜。这两姐弟真是怪极了,把我弄得好糊涂。第二天玉卿嫂仍旧换上了黑夹衣,变得文文静静的,在客厅里帮忙照顾烟茶,讲起话来还是老样子——细声细气的,再也料不着她会咬人呢!可是自从那一晚以后,我就愈来愈觉得这两姐弟实在有点不妥了。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我竟觉得像我们桂林七八月的南润天,燠得人的额头直想沁汗。空气重得很,压得人要喘气了,有时我看见他们两人相对坐着,默默的一句话也没有,玉卿嫂的眼光一直落在庆生的脸上,胸脯一起一伏的,里面好像胀了好多气呼不出来,庆生低着头,嘴巴闭得紧紧的,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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