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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细雨中呼喊-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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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身后,我知道自己曾经热切期待而后来又极其害怕的时候来到了。我努力搜寻那些准备已久的雄辩词语,可我一句也找不着啦。那时候我感到嘴唇发抖马上就要放声大哭了,我鼓励自己不要哭,要勇敢。我知道老师会极其严厉地训斥我,说不定他又会想出什么奇奇怪怪的办法来处罚我,但我一定不能哭,因为我没有错。是的,我没有错,错的是老师。我应该这样去告诉他。我说话的时候要慢一点,不要被他突然而起的喊叫所吓倒,也不要怕他的笑眯眯。就这样,我走入了老师的办公室,我欣慰地感到自己又有勇气了。 
  教师向我友善地点点头,他正微笑着和另一位老师说话。我站在他身旁,看他手里翻弄着一叠纸,第一张就是刘小青的检查。他和别的老师说着话,缓慢地将一张一张检查翻过去,让我看得十分清楚。最后我看到了国庆的检查,字写得特别大。老师这才向我转过身来,和颜悦色地问:“你的检查呢?”这时候我完全崩溃了。所有同学的检查经历了一次展览后,我立刻丧失了全部的勇气,我结结巴巴地说: 
  “还没有写完。”“什么时候能写完?”他询问的声音极其温和。 
  我迫不及待地回答:“马上就写完。” 
  我在孙荡的最后一年,升入小学四年级后,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我正在楼下燃煤球炉。国庆和刘小青跑来告诉我一个吃惊的消息,在我们教室的墙上出现一条用粉笔写成的标语,意思是打倒张青海,即我们的老师。 
  当时他们显得异常兴奋,他们用近乎崇拜的语气恭维我,说我真是有胆量。该死的张青海早该打倒了,我们都接受过他方式奇特却极其要命的处罚。他们的兴奋感染了我,他们以为是我写的而对我的崇拜,使我在那一刻真想成为那个写标语的人。可我只能诚实,我几乎是不好意思地告诉他们: 
  “不是我。”国庆和刘小青当初显示出来的失望,让我深感不安。我以为他们的失望是因为我不是那个勇敢的人,就像刘小青说: 
  “也只有你才有这样的胆量呵。” 
  我心里觉得国庆比我更有胆量,我这样说了,丝毫不是为了谦虚。国庆显然接受了我的称赞,他点点头说: 
  “要是我,我也会写的。” 
  刘小青紧接上去的附和,促使我也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我实在不愿意再让他们失望了。 
  我就这样进入了一个圈套,我根本就想不到国庆和刘小青是肩负着老师的旨意,来试探我。星期一来到后,我向学校走去时还傻乎乎地兴高采烈,紧接着我就被带入了一个小房间,张青海和另一位姓林的女老师,开始了对我的审问。 
  先是林老师问我是否知道那条标语的事。在那么一个小房间里,门被紧紧关上,两个成年人咄咄逼人地看着我。我点点头说是知道。她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犹豫不决了。我能说出国庆和刘小青的兴高采烈吗?如果他们也被带到这里来,会怎样看我呢?他们肯定会骂我是叛徒。 
  我紧张地看着他们,那时候我仍然不知道他们怀疑我了。那个女老师嗓音甜美地问我,星期六下午和星期天来没来过学校。我摇摇头。我看到她向张青海微笑了一下,接着迅速扭过头来问我:“那你怎么知道标语?” 
  她突然响起的声音吓我一跳。一直没有说话的张青海这时软绵绵地问我:“你为什么要写那条标语?” 
  我急忙申辩:“不是我写的。” 
  “不要撒谎。”林老师拍了一下桌子,继续说, 
  “可是你知道那条标语,你没来过学校,怎么会知道?” 
  我没有办法了,只能说出国庆和刘小青,否则我怎么来洗刷自己。我这样说了,可他们对我的话没有丝毫兴趣,张青海直截了当地告诉我:“我查对过笔迹了,就是你写的。” 
  他说得那么肯定。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拚命摇头,让他们相信我。他们都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互相看来看去,仿佛根本就没听我的申辩。我的哭泣将众多的同学引到了窗下,那么多人都看着我哭,可我顾不上这些了。那个女老师站起来去驱赶他们,接着关上了窗户。刚才关上了门,现在又关上了窗户。这时张青海问我: 
  “你是不是说过,要是你,你也会写的。” 
  我恐惧地望着他。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他偷听了我们星期六下午的对话? 
  是上课的铃声暂时拯救了我,他们让我在这里站着别动,他们要去讲课了,他们走后我独自一人站在这间小屋子里,椅子就在旁边,我不敢坐。那边的桌子上有一瓶红墨水,我真想去拿起来看看,可他们让我站着别动。我只好去看窗外,窗外就是操场,此刻高年级的同学正在那里列队,不一会就解散了,他们打球或者跳绳。体育课是我最喜欢的课。那边教室里传来了朗读的声音,隔着玻璃听起来很轻。我第一次站在外面听着他们朗读,我多么希望自己也在他们中间,可我只能站在这里受罚。有两个高年级的男同学敲打起窗玻璃,我听到他们在外面喊:“喂,你刚才为什么哭?” 
  我的眼泪又下来了,我伤心地抽泣起来。他们在外面哈哈笑了。下课铃响过以后,我看到张青海带着国庆和刘小青走过来。我想他们怎么也来了,是我把他们牵涉进来的。他们在窗外就看到了我,他们的眼睛只看了我一下,就傲慢地闪了过去。接下去的情形真让我吃惊,国庆和刘小青揭发了我,我在星期六下午说的那句话——要是我,我也会写的。于是林老师用手指着我,却面对张青海说: 
  “有这想法就会写那标语。” 
  我说:“他们也这样说了。” 
  这时国庆和刘小青急忙向老师说明: 
  “我们是为了引诱他才这么说的。” 
  我绝望地看着我的同学,他们则是气乎乎地瞪着我。然后老师就让他们出去了。那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上午,两个成年人轮番进攻我,我始终流着眼泪不承认。他们的吼叫和拍桌子总是突然而起,我在哭泣的同时饱受惊吓,好几次我吓得浑身打抖不敢出声。林老师除了枪毙我以外,什么恫吓的话都说了。到后来她突然变得温柔了,耐心地告诉我,公安局里有一种仪器,只要一化验就会知道,那墙上标语的笔迹和我作业簿上的一模一样。这是那个上午里我唯一得到的希望,但我又担心仪器会不会出差错,我就问她:“会不会弄错呢?”“绝对不会。”她十分肯定地摇了摇头。我彻底放心了,我对他们欢欣地叫道:“那就快点拿去化验吧。” 
  可他们却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里,互相看了好一会,最后是张青海说:“你先回家吧。”那时放学的铃声已经响过了,我终于离开了那间小屋子。上午突然来到的一切,使我暂获自由以后依然稀里糊涂。我都不知道自己怎样走到了校门口,在那里我见到了国庆和刘小青,由于委屈我又流出了眼泪,我走过去对他们说: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当时的国庆有些不大自在,他红着脸对我说: 
  “你犯错误了,我们要和你划清界限。” 
  刘小青却是得意洋洋地说道: 
  “实话告诉你吧,我们是老师派来侦察你的。” 
  成年人的权威,使孩子之间的美好友情顷刻完蛋。以后很长时间里,我再没和他们说过话。一直到我要返回南门,去向国庆求助时,才恢复了我和他之间的亲密,可同时也成了我们的分别。后来,我就再没有见到过他。 
  下午的时候,我傻乎乎地坐到教室里准备上课了。夹着讲义走进来的张青海一*劬*看到了我,他一脸奇怪地问我: 
  “你在这里干什么?”我在这里干什么?本来我是来上课的,可他这么一问我就不知道了。他说:“你站起来。”我慌忙站起来。他让我走出去,我就走了出去,一直走到操场中央,我四下望望,不知道他要我走到哪里去。犹豫了片刻后,我只能鼓起勇气往回走,重新来到教室里,我提心吊胆地问张青海:“老师,我要走到哪里去?” 
  他回过头来看着我,依然是软绵绵地问我: 
  “你上午在哪里?”我扭过头去,看到了操场对面那间小屋子,我才恍然大悟。我问:“我要到那小屋子里去?” 
  他满意地点点头。那天下午我继续被关在那间小屋子里,我一直拒绝承认惹恼了他们。于是王立强来到了学校,身穿军装的王立强来到后,仔细听着他们的讲叙,其间有几次回过头来责备地望了望我。我当初多么希望他也能认真地听一听我的申辩,可他听完老师的讲叙后,根本就不关心我会说些什么。他带着明显的歉意告诉他们,我是他领养的,领养时我已经六岁了。他对他们说:“你们也知道,一个六岁的孩子已经有一些很难改变的习性了。”这是我最不愿意听到的。但他没有像老师那样逼我承认,这方面的话他一句都没说。他很快就站起来说是有事走了,他这样做也许是为了避免伤害我。如果他继续呆下去,他就很难不去附和老师的话。他逃脱了这个令他尴尬的处境。我却是充满了委屈,他那么认真地听老师讲叙,可一句也不来问我是不是这样。要不是后来李秀英对我的信任,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当初的我深陷于被误解的绝望之中,那是一种时刻让我感到呼吸困难的情感。没有人会相信我,在学校里谁都认为那标语是我写的。我成了一个撒谎的孩子,就是因为我拒不承认。 
  那天下午放学回家时,我接受了双重折磨。在被误解的重压之下,我还必须面对回家以后的现实,我想王立强肯定将这事告诉李秀英了。我不知道他们会给我什么样的处罚。我就这样几乎是绝望地回到家中,一听到我的脚步,躺在床上的李秀英立刻把我叫过去,她十分严肃地问我: 
  “那标语是不是你写的?你要说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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