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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成都·2009_文学成都·2009 编委会编-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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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他是用另一种方式寻找。记忆也是一个个不起眼的角落,如果不常去,再熟悉的地方也会杂草丛生,阴冷潮湿。相比之下,在头脑中的寻找更加简略却更加艰难,通往回忆的路上阡陌纵横,险象环生。他总是孩子般胆怯了,要她扶着,所以不由自主地唤着,雁,雁。
  南雁握紧了他的手,她是他辽远的故乡,也是他栖身的小屋,他最广大的世界,只要还能感受到她的温度,天就不会黑。他的手努力地回握了一下。南雁知道,永明又一次在无声地哀告。他能找到的不多了,南雁得帮帮他。
  “好,就好。”开篇总是预设好安抚的口气,仿佛是演奏之前校正音调。同样的话她恐怕说了几百万次了,如果把它们一遍遍写下来,就是木简也被写穿了;如果它们变成人的模样,应该比他们两个加起来还老。历史在陈述中简单循环,绕着一个圈儿跑,说不上起点亦看不到终点,山河岁月都变得无穷无尽。多年来,她不停地说,毫无新意地说,心里总有些歉意。也只有他听得下去,每次都听得认认真真,像听别人的故事。
  “我命中注定是要照顾你一辈子的。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了。”
  再平常的“第一眼”,经了自1948年盛夏以来漫长的回忆加工也变得万水千山、余音绕梁。那个野战医院安置在一个叫金龙沟的地方,隐蔽得很好,充斥着山里野洋槐的暗香和疯狂作声的蝉鸣,如果没有满地伤员,可以说这里风景如画。医院的地理位置没有变,但随着战事的吃紧,离前线却越来越近了。那天伤员特别多,简易病房一时放不下,门口积累着,红红白白一片,呻吟一片。有的还没等到腾出床位来就不行了,医生检查证实后,默默点一点头,就让小兵抬到后院去,集中放一排,等待入殓。比起伤员来说,这一排的人显得沉默而整齐,保持着基本队形,一律用纱布蒙脸,纱布不够了就拿几枝树叶盖一盖。
  南雁出来倒一盆血糊糊的水,她胸前的围腰、左臂上的红十字袖章都沾着深深浅浅、极有渊源的血迹,红成一块一块的,理直气壮的,好像这辈子就没打算与其他颜色打交道。往临时排水沟里泼掉了水后,南雁甩甩手上的残液,小心地蜷起拳头,用手背擦了擦汗,将沾在额上的乱发拨到头上去。这时她看到“那一排”旁边蹲着个穿军装的人,一一掀开纱布或树叶看一看,再盖回去。
  “你在找什么人吗?”南雁开口问。那年轻人像遇到诈尸了,浑身一颤,刷的站起来惊恐地看看南雁,晕头晕脑地转过身跑了。他是太过专注,忽然被人一打搅,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只有跑。一个有着吃惊眼神的黑皮肤方脸的军人。缺少战场以外实际经验的军人。
  被形容成惊鸿一瞥的最初印象也不过如此。可以判断南雁那句“从第一眼看到你”所引出的情意绵绵的预言是不准确的,至少那一眼没有使她在心里让自己与这个年轻人发生关联,她甚至很快忘了这事。
  过了两天她又在同一个地方见到了他,还是那样的,将牺牲者一个一个检查一遍。这次南雁没有打断他,看着他轻手轻脚的,仿佛怕打扰了躺着的战友,揭开面纱来认一认,又郑重地盖好,顺便替人家理一理凌乱的军装。他的后脖上隐隐有块疤,像是炮弹残片擦伤的痕迹,小指甲盖大小,随着脖子上的肌肉运动一晃一晃。南雁忽然觉得自己的脖子也痒起来。
  年轻人检查完,站起来时,回头看到了南雁——那时的南雁是
  什么样子呢?她每次讲到这里都要追问永明,用各种旁敲侧击的手段激发他的思路,企图唤起他对自己的美好印象。不管怎么说,这一次他应该记得的,因为他没有仓皇逃跑,而是认认真真地面对着南雁了。
  一个扎着两条毛乎乎粗短小辫的卫生员,大口罩吊在尖尖的下巴上,兴许是瘦的缘故,眼睛特显大,睫毛叭唧叭唧重重地拍打着眼眶。从年龄上说,那是南雁一生中最好的时光了,哪怕穿着空空荡荡的大号军装,哪怕一天到晚捂着个大口罩,哪怕她并不算野战医院里特别拔尖的美人,但是,那样的美好真是不容错过的,带着满山野洋槐的暗香,馨馨地袭来。
  南雁在叙述中总是恋恋于这一段,她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也许是启发多了,也许是真的想起来了,永明在后来喃喃的叙述中也会明白无误地这样形容她,令她满心感动。
  “你在找什么人吗?”南雁又一次问他。然而这次她一开口就后悔了。军人脸上露出犹豫不决的痛苦表情。南雁知道了,他不是在找什么人,而是“害怕”找到什么人。也就是说,他是来这里寻求否定答案的。他实在天真得可以,战场上天天在死人,谁知道埋在哪里呢,拖到这里才死的实在是很少的一部分。
  南雁在心里训导,嘴上却说不出来。在男兵眼里,女兵都是难以接近的、有资格骄傲的群体,她们不拘长成什么样子,能让你看一看就很不错了。如果因为接近女兵而让人家伶牙俐齿地训了一顿,那会让一个成长中的男人留下久久不散的挫折感。这道理是袁队长讲的,她要求所有卫生员都和气待人。南雁虽然只有十七岁,但她懂。
  “你要找的……哦,你不愿意找到的那个人是什么样儿的?我可以帮你留意一下。”
  南雁说完这话,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天真。年轻人冲她感激地淡淡一笑,神色又凝重了。他做了做手势,在脸上比画着,似乎想形容一个人,最后他放弃了这个努力。
  “我这样的。”他终于开口说话,说完后又一脸歉意地眺望着南雁。是的,他们离得很近,可是他在眺望南雁,好像她是远远的一尊雕塑,带着相当距离的景仰。南雁听在耳里,忽然觉出他语气里的怆然。他能怎么形容呢?还在打仗的,躺在这里的,都是跟他差不多的人。你能找到吗?昨天,今天,明天,不拘哪一天,你天天看到有人躺在这里,你又分得出谁与谁有什么不同?南雁叹了口气。
  算是认识了。野战医院里住着一位受伤的大领导,是哪个级别的,什么职务,叫什么名字,都不许打听,属于机密范围,大家也习惯了,只笼统地称为“首长”。这年轻人是负责保障首长安全的警卫排排长。首长在这里养伤养得很不耐烦,一有事就急得大声喊,罗排长!罗排长!她知道了他姓罗,却从没问过他的名字,仿佛他也是首长的一部分,是机密的一部分。罗排长倒是在暗地里留意着她,因为他们前两次在医院里遇到了,他都“哎”一声表示打招呼,第三次他忽然叫出了她的名字:蒋南雁!当时南雁正提了木桶,要去南坡晾被单,听到罗排长这样一叫,好像叫得跟别人不一样,她不可思议地脸红了,故作镇定地把头一点,偏过身走了。木桶提在手上格外沉,别手别脚的。
  事实上他们同在野战医院的时间并不长,可以称作单独会面的——如果躺在地上的“那一排”忽略不计的话——更是只有寥寥几回。其中有两回是配合着,两人分别蹲在遗体首尾两头,南雁揭起面纱,罗排长就认真地看一看:不是。盖上面纱又揭下一个。南雁在医院见到的生死之事太多了,早已自然而然。全部认完,没有罗排长认识的人,他会略略松一口气。
  这天,罗排长认出了一个人,是他刚入伍时教会他打第一枪的一个老兵。他在这具遗体前怔住了,南雁意识到什么,悄悄走开了。过了很久,她去药房取药品路过后院,看到罗排长还在那里。罗排长一丁点一丁点仔细地给老兵整理遗容,替他拈掉沾在身上的枯草,正一正偏在一边的头。他的背影跪在地上,肩膀一耸一耸,无声地哭了。后颈上那块指甲大的疤一跳一跳,恍惚中南雁似乎来
  到他身边,伸出已变得粗糙的手指轻轻抚了抚那块伤疤,那个让人心痛的小细节,她能感受到伤疤下面的皮肤在痒痒地愈合,皮肤下的血液在声势浩大地奔涌。当这一瞬间的白日梦被一阵山风惊醒,她出了一身冷汗!千真万确,她真的想到了抚摸!抚摸一个异性的皮肤!她的羞愧来得排山倒海,令她没有招架的余地。
  作为对罪恶念头的自我处罚,后来的几天南雁一直让自己很忙,避开了与罗排长的种种邂逅,她在心里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应该给他留出空白的时间去寻找自己的战友。
  局势像山里突如其来的雨说变就变,一场恶战即将展开。罗排长找到南雁的时候,他只剩二十分钟时间待在野战医院了。当听到“二十分钟”这个时间界定词,南雁抬起头,她感觉到面前这个警卫排长在焦虑,他的青春期和其他所有人一样杂乱无章,二十分钟是一张局促的画布,难以将心里的细枝末节勾勒得清清楚楚。然而他的目光却不像往常那样忧郁复杂,反倒滋长着一片坚固的决诀。他将随首长奔赴前线,参加一场必然惨烈的战斗,首长已写好措辞简单而情感深沉的遗书托人转交给家人。罗排长没有说自己写没写遗书,他只是在脸上带着一副遗书的表情。
  二十分钟容不下太多虚无的暗示,离别的高潮很快出现,罗排长用宣誓入党般的神情望着她,说:我叫罗永明。
  她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个眼神。他是在说,记住我啊,记住我!那样悲怆地恳求着南雁,也许因为他喜欢她,也许是因为他找不到除她以外的可靠人,战乱之中谁能活谁不能活都说不清楚,但相对于直面枪林弹雨的一线,医院的安全性总要高一些。罗排长说如果他平安回来,定会去找南雁;如果自己死了,死在战场上倒罢了,若是他能有幸死在野战医院,死在南雁面前——像“那一排”……他希望南雁能帮他整理好最后的装容。无论哪一种,南雁都听出来那层意思:等着我。
  上阵前的离别兴许都是相似的,战友别战友,恋人送恋人,然而南雁说不上他们算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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