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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家福-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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件毛衣,想打喷嚏,使劲憋了,鼻子痒痒,不敢去揉,恍惚间觉得是门墩来了,牵了几匹马,那些马红得像火,一挨近便烘烘地烤人。大妞说,你真的要贩马吗?门墩说他不贩马就没有饭吃,说王满堂不是他的爸爸,他们俩身上流的血不一样。大妞说门墩胡说。门墩说,您说我胡说我就让您看看我的血,说着就拿一把刀往胳膊上一划,只见鲜血直流,那血都是蓝的。大妞抱住门墩说,你不要吓唬我,我已经让你吓过好几回了。说着,眼睛往上翻,浑身打战,再也站不住了,就往下蹲,隐约听见王满堂说那不是血,是蓝墨水,明白自己又被门墩诓了一回……
  大师收功。
  刘婶亦收功。
  大师问刘婶有啥感觉?刘婶说没什么感觉,就是有点冷。大师说,高处不胜寒,上面比这里还冷,你有冷的感觉就说明你与上头的气接通了,上面的凉气传下来了,你就觉得冷。大妞还蹲在地上手舞足蹈,嘴里哼哼叽叽。刘婶告诉她收功了,大妞依旧。刘婶问大师,这是怎么了,大师说这是练功练偏了,是练功中的一种普遍现象,只需纠偏就行了。刘婶就让大师快给大妞纠偏,大师说在纠偏之前他先得看看她这是咋偏的,谁把她弄偏的。
  大师又人定了。
  大妞哭闹加剧,刘婶按捺不住,跑到窗户根底下叫醒了王满堂。王满堂看了大妞的样子,到后院喊来了周大夫。周大夫匆匆穿上衣服出来的时候,大师也找到偏的原因了。刘婶问大师,是怎么偏的。大师说大妞没接上正神,跟旁门歪道接上了。刘婶问旁门歪道是谁,大师说是红梅山下铁板桥前五百年前的黄鼠狼。刘婶说,乖乖,连五百年前的物件都来了!
  大妞直着眼睛说,不是黄鼠狼,是门墩。
  大师围着大妞比比划划,嘴里吱吱呀呀地乱转。被周大夫一把推开,周大夫说,别碍事,等太阳出来了把你送派出所。大师不听,还是乱转,周大夫让王满堂找根绳先把这东西拴树上,派人看住,等明天送公安局,看他还能成什么精。大师一听要拴他,说这院的气场不正,就往门口走。刘婶说,大师,天还没亮呢,您怎么走了?
  大师说,俺是属鸡的,跟黄鼠狼犯忌。
  周大夫给大妞扎了针,大妞长出一口气,悠悠地哭了出来。王满堂问大妞这症状到底是怎么回事,周大夫说是癔病。王满堂不知道什么是癔病。周大夫说这病有个洋名字,一说谁都知道,叫歇斯底里症。
  王满堂哦了一声,说领教了。
  大妞真是一病不起了。经医院检查,是糖尿病并发心脏心室纤颤,肾脏也有问题。一查出是糖尿病,就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喝了,偏偏人们来看望病人爱送点心,送水果,大妞只能是看着眼馋,全照顾了门墩那小子。大妞遗憾地说,以前是想吃没有,现在是有了不能吃,我是没享福的命啊!
  鸭儿从昌平回来,照顾生病的母亲。
  鸭儿的织袜厂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当年那些天之骄子般的尼龙袜子,如今全部积压在仓库里,六毛钱一双也没人买。一度织袜厂改生产领带,针织的领带挂在脖子上,怎么也摆脱不了袜子的形象。后来尼龙袜子不生产了,领带也不生产了,除了厂部的干部还上班以外,大部分工人都放了羊,各干各的了,织袜厂成了一个空架子。
  鸭儿一勺一勺地给母亲喂无糖藕粉,这种藕粉是苏三特地从他的家乡给寄来的。鸭儿从来没有感觉到她的母亲这般的虚弱,她觉得这些年,给予母亲的太少太少,作为王家的长女,她实在是不够格,她责备自己的粗心,责备自己对母亲的关切太晚,她的鼻子一阵阵发酸。大妞喝着前女婿苏三寄来的无糖藕粉,心里只是感激,她感念那个只做了半截女婿的苏三,到今天还在想着她这个丈母娘,其善良,细致,是她的几个孩子都不能比的。
  大妞说,要说苏三人不坏,是你鸭儿硬跟人过不到一块儿去……鸭儿说苏三已经调上海去了。大妞问结婚了?鸭儿说结了。大妞问有孩子了?鸭儿说有两个。大妞停了半天说,人家都俩孩子了,你还在打独身,让妈怎么放心得下。
  鸭儿说她已经死了这条心了。大妞说正因为鸭儿死了心才更让她着急,她这辈子都把心操到儿女身上了……说着,大妞从枕下摸出一个信封,说这是给坠儿准备的出书的钱,前几天坠儿说她那本书订数已经能够保本了,可以不用交钱了。这钱是周大夫的,让鸭儿替她给周大夫还了,说虽然没用上,也要好好谢谢人家。又嘱咐鸭儿,别让人看见,也别告诉坠儿。
  鸭儿去给周大夫还钱,看见周大夫屋内已有三位等待看病的妇女。鸭儿把钱还了,替她妈说了不少感谢的话。周大夫说,给你妈钱的时候,我猜就用不上,你没看当时把你妈急的,满嘴大燎泡。我不把这个给她,她嘴上那泡就下不去。
  鸭儿看见周大夫旁边搁了不少毛线,就问周大夫买这么多毛线干什么。周大夫说不是他买的,都是看病的妇女们送的。一妇女说她们经常请周大夫看病,周大夫从来不要钱,大家的心里头不落忍,就买点东西,权当一点心意。鸭儿说怎么商量好了似的,全买毛线。妇女说,听说下月所有商品价格都要放开了,让商人们自己定价,他们还不胡定?眼下大伙都在买能存的东西,保值。另一妇女说毛线坏不了,搁三十年以后织出来的毛衣也是新的。
  一妇女让鸭儿赶紧也出去给自家划拉点什么存着。鸭儿问有什么可买的,妇女说,买洗衣粉、肥皂、冰箱、电视、衣服料……
  周大夫说,都是起哄架秧子。
  抢购的事刘婶自然不能落空,信息灵通的刘婶正指挥蹬平板车的外地小伙将几匹白布往家搬。蹬车的说,您老太太买这么多白布干吗呀?
  刘婶说,吗也不干,存着。
  蹬车的说,也别说,今天我是第三次往人家里拉白布了,跟别人比,您还不是买得最多的。刘婶说她吃完中午饭还要去买,这些只是第一拨。套儿不让把布往家搬,让退了去,刘婶说这是她排了一大早晨队才趸来的。套儿说他奶奶盲目抢购,没有一点经济头脑,也不想想买这些有用没有。
  刘婶说,搁着就是保值。
  套儿说,什么叫保值,您先弄懂了这词再说话。市场经济刚一开始,价格还没放开,您就承受不住了,这只是刚开头,就这么大惊小怪的,往后还活不活了?愚昧,太愚昧!
  刘婶说国家不限制价,那酱油还不十块钱一斤?卖东西的谁想要多少钱就要多少钱,乱了!套儿说国家不限制市场,经济规律可限制市场呢,十块钱一斤的酱油要是没人买,它还不得一块钱一斤。刘婶说还是攒点好,攒点踏实。套儿说他奶奶是穷怕了。
  门墩咬着一块大蛋糕不知从哪儿钻出来说,就是穷怕了,你们家买几十丈白布倒好处理,赶明儿办丧事孝子贤孙一人一匹就打发了……
  刘婶说门墩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套儿说,真要按门墩说的也好,就怕到时候一人一匹都没人要,半尺黑布往胳膊上一勒,至多戴半天就扔了,那还得孝顺的。
  刘婶说,我揍你们个小兔崽子!
  门墩说刘家买白布比他们家强多了,他让套儿猜,他们家老爷子买了些什么。套儿猜不出。门墩说,我们家买了两个单缸洗衣机。
  王满堂得意地看着两个平行而放的洗衣机。一样的牌子,一样的型号,一样的颜色,如同他们家那两个一模一样的双胞胎。依王满堂的想法,这俩洗衣机是给他两个双胞胎孙子买的,孙子早晚有结婚的时候。到那时,一人一台,谁也别挑别捡,他们长得一样,他们的洗衣机也长得一样。王满堂一碗水端平。
  鸭儿说买洗衣机还不如买毛线呢,王满堂说他比较喜欢机械。问一台多少钱,说是四百二。鸭儿说两台小一千就白白扔了。王满堂说那不见得,下个月他这两台洗衣机就值两千了。鸭儿说有钱不置半年闲,值一万也是在这儿闲置着。鸭儿问她爸爸兜里还剩多少钱,王满堂说没了,还跟刨子要了二百。
  鸭儿说,本来您腰包是鼓的,还有六百块撑着,现在呢,瘪了!
  王满堂说,可我的屋里有了两台洗衣机啦!
  鸭儿说,加上外头咱们家正使的那台,三台。
  周大夫对鸭儿说,别嫌你们家洗衣机多,我们家的毛线都够织一个地毯了。
  刘婶说她的白布能缝五十个被套。
  并没有出现人们预想的物价大飞涨,相反,北京却在飞速大发展。跟建国初期一样,建筑行成了最吃香的行业,国家的、集体的、个人的,各种建筑队在北京纷纷大展身手,到处都搭着架子,到处都在日夜施工,磕头碰脑,走到哪儿都在盖楼,北京整个成了一个大工地。王满堂深有感触,半个月不上街,就找不到回来的家门。建筑业的那些新材料,新名词,新方法,让他茫然得门外汉一般。他觉得自己被土木行抛弃了,彻底抛弃了,他成了一个大废物,一个只会在家里雕雕砖花的大废物。
  灯盏胡同北边,护城河旁边,一座座高楼以一礼拜一层的速度往上长,都三十层了,还没有封顶的意思,王满堂以行家的眼光看,顶层离塔吊的操作台还差得远,看样子这楼还得往上长。
  楼底下是忙忙碌碌的人流、车流。路上时常堵车,人的脾气也变得很躁,动辄就骂人,警察也不像大安时候那么和气了,除了罚款的时候敬礼,平时很少给谁敬礼。
  最忙的是小字辈,以刨子和套儿为最。刨子经营着他的建筑施工队,已经不是当年给北京修厕所的水平了。他有了自己的人员和成套设备,盖护城河边上那样的大楼绝无问题。应该说,刨子挣了大钱。只有高中毕业学历的刨子搭乘上“改革”这辆车,越走越顺。套儿是艺术人,拍了多少电视剧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整天的不着家,早晨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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