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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普特尼克恋人-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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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什么工作呢,堇问。
“主要跟国外打交道。”敏说,“父亲经营的贸易公司,十三年前由我这个长女继承下
来。我练过钢琴,想当钢琴手来着。但父亲因癌症去世,母亲体弱又讲不好日语,弟弟还在
念高中,只好由我暂且照看公司。有几个亲戚还靠我家的公司维持生活,不能轻易关门大
吉。”
她像画句号似的短短叹了口气。
“父亲公司的主要业务原本是从韩国进口干菜和中草药,现在范围扩大了,连电脑配件
之类都经营。公司代表至今还是以我个人名义,但实际管理是丈夫和弟弟负责,用不着我经
常出头露面。所以我专心从事同公司无关的私人性质的工作。”
“举例说?”
“大的方面是进口葡萄酒,有时也在音乐方面做点什么,在日本和欧洲之间跑来跑去。
这个行当的交易很多时候是靠个人编织的关系网促成的,所以我才能单枪匹马地同一流贸易
公司一比高低。只是,为了编织和维持个人关系网,要费很多事花很多时间。当然……”她
像想起什么似的抬起脸,“对了,你可会讲英语?”
“口语不太擅长,马马虎虎。看倒是喜欢。”
“电脑会用?”
“不怎么精通,但由于用惯了文字处理机,练练就能会,我想。”
“开车如何?”
堇摇摇头。上大学那年往车库里开父亲那辆沃尔沃面包车时把后车窗撞在柱子上,从那
以来几乎没摸过方向盘。
“那,能最多以两百字解释清楚‘符号’和‘象征’的区别?”
堇拿起膝头的餐巾轻轻擦拭一下嘴角,又重新放回。她未能充分把握对方的用意。“符
号和象征?”
“没什么特殊意思,举个例子。”
堇再次摇头:“心里没数。”
敏芜尔一笑:“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告诉我你有何种现实性能力?也就是说擅长什么?
除了看很多小说听很多音乐以外。”
堇把刀叉静静地放在盘子上,盯着桌面上方的无名空间,就自己本身思考一番。
“同擅长的相比,不会的列举起来倒更快。不会做菜,打扫房间也不行,不会整理自己
的东西,转眼就把东西弄丢。音乐自是喜欢,叫唱歌就一塌糊涂。手不灵巧,一根钉子都钉
不好。方向感等于零,左右时常颠倒。生起气来动不动损坏东西,碟盘啦铅笔啦闹钟啦等
等。事后诚然懊悔,但当时怎么也控制不住。存款分文皆无。莫名其妙地怕见生人,朋友差
不多没有。”
堇说到这儿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不过,若是用文字处理机,不看键盘也能写得飞快。体育运动虽说不怎么擅长,但除
了流行性耳下腺炎,生来至今还没得过什么大病。另外对时间格外注意,约会一般不迟到。
吃东西完全不挑肥拣瘦。电视不看。有时胡乱自吹自擂几句,但自我辩解基本不做。一个月
有一两回肩部酸痛得睡不着,但除此以外睡眠良好。月经不厉害。虫牙一颗没有。西班牙语
能讲一些。”
敏抬起脸:“会西班牙语?”
上高中时,堇在作为外贸公司职员常驻墨西哥市的叔父家住了一个月,觉得机会难得,
就集中突击西班牙语,结果学会了。在大学选的也是西班牙语。
敏把葡萄酒杯的长柄挟在指间,像拧机器上的螺丝似的轻轻旋转。“怎样?不想去我那
里工作一段时间?”
“工作?”堇不晓得做什么脸合适,暂且维持一贯的苦相。“嗳,生来我可还从没像样
地工作过哟,电话怎么接都稀里糊涂。上午十点之前我不乘电车,再说——听说话你就知道
了——敬语又不怎么会用。”
“不是这个问题。”敏简单地说,“明天中午的安排没有吧?”
堇条件反射地点点头。不用考虑,没有安排是她的主要资本。
“那么两人一块儿吃顿午饭吧。我在附近餐馆订个座位。”说罢,敏举起男侍新斟的黑
葡萄酒,冲着天花板细细审视,确认芳香,随后悄悄含入最初一口。一连串的动作里带有自
发的优雅感,令人联想到有反省能力的钢琴手在漫长岁月中反复练就的短小华彩乐段。
“详细的到那时候慢慢谈。今天想把工作放在一边,轻松轻松。这波尔多(译注:此处
指法国波尔多地区产的葡萄酒。)相当不坏嘛!”
堇放松表情,坦率地问敏:“不过,才刚刚见面,对我还几乎什么都不了解吧?”
“是啊,或许什么都不了解。”
“那,凭什么知道我有用呢?”
敏微微晃了一下杯里的葡萄酒。
“我向来以貌取人。”她说,“也就是说,我看中了你的相貌和表情的变化,一眼看
中。”
堇觉得周围空气骤然稀薄起来,两个乳头在衣服下面变得硬硬的。她伸出手,半机械地
拿过水杯,一口喝干里面剩下的水。脸形酷似猛禽的男侍不失时机地赶到她背后,往喝空的
大玻璃杯里倒进冰水。那咣咣啷啷的动静在堇一团乱麻的脑袋里发出的空洞洞的回响,一如
被关进山洞的盗贼的呻吟。

堇深信:自己还是恋上了这个人,毫无疑问(冰永远冷,玫瑰永远红)。并且这恋情即
将把自己带往什么地方,可自己早已无法从那强大的水流中爬上岸来,因为自己毫无选择余
地。自己被带去的地方,也许是从未见过的特殊天地,或是危险场所也未可知。也可能那里
潜伏的东西将给自己以深深的致命的伤害。说不定现在已然到手的东西都将损失一尽。但自
己已别无退路。只能委身于眼前的激流——纵使自己这个人在那里灰飞烟灭。

她的预感——当然是现在才知道的——百分之一百二十正确。
   
   
… … … …THE END… … …
第二章
… … … … …村上春树… … …
堇打来电话,是婚宴过后正好两个星期后的星期日凌晨。我当然睡得铁砧一般昏天黑
地。上个星期有个会议由我主持,为搜集必要的(其实也没大意思)资料而不得不削减睡眠
时间,所以周末打算大睡特睡一通。不料这时电话铃响了,凌晨时分。

“睡着?”堇探询似的问。
我低低“嗯”了一声,条件反射地扫了一眼闹钟。闹钟针很大,又足足涂了夜光粉上
去,却不知为什么竟没看清数字。映入视网膜的图像同接收分析它的大脑部位之间配合失
调,如老太婆无法把线穿进针眼。我勉强弄明白的,是四下漆黑一团,近乎司各特·菲茨杰
拉德(译注:美国小说家(1896—1940)。作品有《了不起的盖茨比》等。)称为“灵魂暗
夜”的那一时刻。

“就快天亮了。”
“唔。”我有气无力。
“宿舍附近还有人养鸡,肯定是冲绳回归前就在那里的鸡,马上开叫的,过不了三十分
钟。所以嘛,说实话,一天里边我最喜欢这个时刻。黑漆漆的夜空从东边一点点放亮,鸡像
报复什么似的气势汹汹地啼叫起来。你附近可有鸡?”
我在电话这一端轻轻摇头。
“从公园附近的公共电话亭打的。”
我“噢”一声。距她宿舍二百米远的地方有个电话亭,堇没有电话,经常走去那里打。
电话亭形状非常普通。
“喂,这个时间给你打电话的确抱歉得很,真的觉得抱歉——在鸡还没叫的时间里,在
可怜巴巴的月亮像用旧了的肾脏一样干瘪瘪地挂在东方天空一角的时间里。不过,为给你打
这个电话,我可是一步一挪摸黑走到这里来的哟,手里紧紧攥着表妹婚礼上派发的电话卡,
卡上印有两人手握手的纪念照。这有多么凄惨,你也该知道吧?袜子都左右不配对。一只图
案是米老鼠,另一只单色全毛的。房间一片狼藉,搞不清什么东西在什么地方。倒不好意思
大声说——连内裤都一塌糊涂,专偷内裤的小偷怕都要躲着走开。这副德性若是给劫道魔杀
了,可就进不成天国了。所以嘛,倒不是要你同情,可总该说句像样的话吧?别老是‘噢’
啦‘唔’啦的,别用这些冷冰冰的感叹词什么的。连接词也不成,例如什么‘可是’、‘但
是’之类。”
“可是,”我说。实在太疲劳了,连做梦的气力都没有。
“可是,”她重复道,“也好也好,毕竟有了点进步,小小的一步。”
“那么,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当然当然,有问题要向你请教,所以才打电话的。”说着,堇轻咳一声,“就是——
符号与象征的区别是什么?”
我腾起不可思议的感觉,就好像有什么队列在脑袋里静静穿行。“问话重复一遍可
好?”
她重复一遍:符号与象征的区别是什么?
我在床上支起身体,把听筒从左手换到右手。“就是说你是想知道符号与象征的区别才
打电话来的?在星期天一大早天亮之前,唔……”
“四点十五分。”她说,“心里静不下来,总琢磨符号与象征的区别到底是什么呢?前
些天有人问过我,后来忘了。脱衣服刚要躺下时忽然想起,就再也睡不成了。你能解释一
下?象征与符号的区别。”
“比方说,”我眼望天花板。要向堇有条有理地解释事物,即使神志正常的时候也是困
难的作业。“天皇是日本国的象征——这个明白吗?”
“好像明白。”她说。
“不是好像,日本国宪法是实实在在那么规定的。”我尽可能用冷静的声音说,“异议
和疑问或许有,问题是若不作为一项事实接受下来,谈话就进展不下去。”
“好的,接受就是。”
“谢谢。复述一次:天皇是日本国的象征。但并不意味天皇与日本国是等价的。明
白?”
“不明白。”
“听着,就是说箭头是单行道:虽然天皇是日本国的象征,但日本国不是天皇的象征。
这回明白吧?”
“我想我明白。”
“可是,如果写成‘天皇是日本国的符号’,那么二者便是等价的。也就是说,我们说
日本国的时候,即意味天皇;说天皇的时候,即意味日本国。进一步说来,两者可以交换。
a=b和b=a是同一回事。简言之,这就是符号的含义。”
“你想说的是:天皇同日本国交换?这办得到么?”
“不是那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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