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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丐囝仔 作者:赖东进-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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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新生儿的诞生,没有喜悦,没有庆贺,有的只是又多了一张吃饭的口的苦恼。后来我一个人要负担起抚养全家十四口的重责,对我而言这是永无休止的悲剧,也仿佛是永远走不完的坎坷路。
  在十岁以前,我们全家居无定所,我几乎是在寒风、露水、日晒、大雨中度过了童年。树是我的屋顶,大地是我的床,坟墓是我的家。
  随着季节的冷暖变换,我们几乎什么地方都住过、睡过,树下、桥下、市场、戏棚下、田里、废墟,可说是无处不能安身。来到小镇,就住在学校教室、公园凉亭、火车站,到了乡村里就住在香蕉园、甘蔗园、香菇寮、防空洞,甚至猪舍里。
  不过我们常住的地方还是坟墓地里的百姓公庙,和死人睡在一块,因为在那里不会遭受白眼,而且死人也不会把我们赶走。
  有人问我怎么能将往事都记得那么清楚,我想那是因为生活太苦了、刺激太多了、侮辱受尽了,每一件事都是锥心刺骨般的疼痛,我怎么能忘怀呢?每每闭上眼睛,往事浮上心头,那疼痛还是历历如新,狠狠地一鞭一鞭抽在我的心上。
  我怎么能忘?
  第三章  流浪的人没有受伤的权利
  从有记忆开始,我的生活便是无尽的流浪。
  在这些浪迹天涯的日子里,爸爸自己看不见,但为了保护我们几个小萝卜头,他的身边随时都准备好了扁担、拐杖、石头、铁钉以及以前守夜的人打更用的铜锣。
  多年的流浪,爸爸的听觉变得很敏锐,稍有风吹草动,甚至远方细碎的说话声、蛇在地上游移的xisu声,立刻就会举起打狗棒或是拐杖作为防卫以策安全。当遇到强盗、流浪汉或是醉鬼来欺负我们的时候,爸爸有三招:
  第一招是拿起铜锣拼命敲击,发出极大的声音来吓走陌生人。
  第二招他会摆出太极拳的标准pose,假装自己是武术的高手,脸上还要做出一副“别惹我”的凶狠表情。
  如果这一招吓唬不了坏人,他又有第三招,便是拿出他放在包袱中的三四个石头朝着声音的方向丢掷,他还说这招叫做“猴子拔仙桃”,动作一定要敏捷的。后来他也把这招“猴子拔仙桃”教给我和姊姊,所以我们的小包袱中也都预备了两颗石头,作为防身之用。
  每走一个村庄,都会吸引来一大堆看热闹的人,有些人看我们一家很可怜,也会主动端来饭菜救济我们。而我就像一只“大牛”,后面牵着七只小牛走路,当然全部都是赤脚的。
  乡下人大多养有动物,一不小心就会踩到牛粪、狗粪或是家畜的排泄物上,湿湿地沾在脚上。我那时年纪小,也不知道臭,只觉得好笑。不过只要我一笑,父亲虽然失明,但拐杖立刻会飞过来,狠狠地打在我身上。然后要我拿小脸盆去水沟盛水清洗,这才再上路。
  不过,每天这样赤脚走路,我们的脚底早已结了厚厚的茧,坚韧到连踩到玻璃还未必刺得破哩!就算真的脚底被铁钉或其它的尖刺物割伤,爸爸自有妙方——铁钉玻璃割伤便用泥沙来敷,被狗咬伤则用猪粪当药擦。对我们来说,没有什么卫生不卫生,自小在地上爬,饿了便抓泥土往嘴里塞,别人施舍给我们什么,我们就吃什么,有时候饭粒掉在地上,捡起来也顾不得脏不脏,还是一样吞进肚子里。
  流浪的人没有生病受伤的权利,我们随时都要上路。
  一边流浪,爸爸会一边教导我将路中央的石头、碎玻璃、铁钉捡起来移开;如果遇到有大的坑洞,要插根树枝在土里,再绑上布条,做个记号以提醒路人,以免别人在夜里赶路没有看到坑洞,摔跤或是受伤。爸爸说:“自己受害过,就不要让别人再受害一次。”
  爸爸不识字,但有许多对我们的教育却是从将心比心来的。
  第四章 穷则思变的生存法则
  通常,天还未明,我和爸爸便准备出门了。
  从我们所居住的百姓公庙,走出墓地,翻过一个小山头,经过田埂小径,穿过乡间大道,到最近的村庄,通常还要走一至两公里的路程,道路颠簸,我还牵着爸爸一路小心的走。
  来到村庄后,爸爸带着我一户一户去敲门,那时我年纪小,爸爸又是瞎子,通常有许多状况都搞不清楚。有一次我们来到一户人家,门一开,屋里的主人出来啐一口口水,破口大骂:“瞎子啊?没看见我们家在办丧事吗?”我是真的没有看见,那时我的身高还不到一百公分,哪里知道这是丧家?爸爸连声道歉后,两人赶快离开。换到另一家乞讨,还没走近一只大狗便汪汪叫着冲了出来,我们吓地拔腿往后跑。一个瞎眼,一个小孩,搞不清方向,慌慌张张地一跑就撞到一块,我被爸爸压在身下,疼得哇哇大哭,爸爸还狠狠地骂我:“我是瞎子,你也没长眼睛吗?”
  我揉着疼痛的膝盖,一面哭一面牵着爸爸往前走,爸爸生气的骂我:“哭什么哭!”
  我不敢在出声,鼻涕一抹,委屈地撇着嘴往前走,好不容易有一家主人端出了一碗剩饭菜,远远就能闻到饭的酸臭味,但我们还是感谢再三。往隔壁再敲门,主人一出来就愁眉苦脸的,他看着我们说:“我穷到鬼都要捉去了,还欠你们来救济呢!孩子兄,你那碗饭给我们吃好不好?”
  看到他要我的饭,我吓一跳,拉着爸爸快快离开。没想到世上有人连乞丐的饭都要,我真是想不通哩。
  时近中午,小脸盆里只有两碗饭的分量,怎么够一家人吃?正好村庄里的菜市场中的菜贩子要准备收摊了,我便带爸爸去向水果摊商乞讨,远远的一群小孩看到了,叫着:“快看哪!乞丐,乞丐来了,脏鬼,讨厌鬼,臭乞丐子来要饭!”
  菜贩子看我们可怜,便将一些摔伤碰伤卖不出去的烂水果送给我们,虽然这些水果部分已烂掉,但是吃起来还是很香很甜的。
  我将好的一部分留给爸妈,自己则吃剩下的部分。现在回想起来,在那么小的年纪里,我是怎么克制自己的欲望,情愿自己吃少一点、差一点的,这样的孝心究竟怎么学来的?真是不能明白。
  六十年代,台湾还是个农业社会,无论地主或是佃农,家家户户都得看老天爷的脸色过活。鱼下得太多,台风来得早,或是遇上了旱灾,都会影响稻米的收成。遇上这种时节,每个人都愁眉苦脸的,我们去讨饭就更加困难。但是生活总要过下去,因此爸爸便去买了一个舞狮,姊姊身材高当狮头,我年纪小比较矮就做狮尾,两个人被腰间绑上装钱的草袋,一搭一唱挨家挨户去舞狮,不论是为了讨个吉利,或是想打发我们,大家多多少少都会掏出些零钱来施舍我们。
  有一回,我们在一户人家门口舞了许久,主人就是不理我们。夏天天气燥热,盖在舞狮中的我们汗流浃背,可是没拿到钱又不甘心离去,我和姊姊越跳越用力,撞在一起,跌倒再爬起,将舞狮身上的铃铛弄得叮当乱响。没想到主人生气了,到后院放出大狗来,姊姊在狮头,先看到龇牙咧嘴的狗,吓得就要往回跑,可是我在狮尾,什么也看不到,两个人撞个满怀,连舞狮都差点撞坏了。
  我和姊姊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反正有样学样,舞起狮来脚步纷乱又不协调,只求不要跌到、摔个狗吃屎就属万幸。穷则变,变则通,这就是生存的法则。
  第五章  死者带来的启示
  生活的压力让我比一般的小孩早熟,四岁开始,我已经懂得靠自己的劳力去赚钱养家了。
  由于四处行乞的原因,我们很容易知道村子里哪一家有死人,哪一家在办丧事,只要一打听到,我们就要赶快前去,问问丧家有没有欠人手?需不需要人来抬“连竹”、“连钟”?所谓“连竹”、“连钟”,就是丧家出殡时,走在丧礼行列前方的红旗与白旗。“连竹”是在一根长竹竿上绑着红布条,“连钟”则是在竹竿上挂着一张白布,要由两个人各拿一边,也就是国语说的“白幡”。通常在丧礼前列举连竹、连钟的都是丧家的儿子,如果没有儿子,才会请人来帮忙拿大钟,也就是丧礼最前列的两个大旗。
  有人也许会忌讳去帮这个忙,可是对我这个从小在坟墓里长大的小孩来说,去抬连竹、连钟可是不可多得的好差事。首先,丧家一定会包一个红包给我们,工资大约是两角至三角。拿了现金,丧家又会帮你做一件粗白布的丧服。丧礼进行时,道士会念经,他念一句,丧家对一句。念完了经,还有一些特技表演,这些表演者有的骑单轮的铁马,有的一次可以玩好几个球,有的用鼻子吹乐器,还有的踩在下面有圆木的木板上滑行。这些事情看久了都不稀奇,最重要的是,他们表演到一个段落就会丢一些饼干糖果给四周看热闹的小孩,而我苦苦地站了几个小时,就是这一刻最让我兴奋。姊姊和我各自拿到了一块饼干,姊姊咬了一小口,笑眯眯地看这我说:
  “阿进,你的好、吃吗?”姊姊拿到的饼干是上面有粉红色糖霜的,我的则是奶油夹心的饼干。
  “好……好好吃。”我把剩下的半个饼干塞进嘴里,看到姊姊正舍不得一口吃完,只咬了小小的一口,我吞了一口口水。
  “那我的再分一半给你。”姊姊一定是看出了我的贪心,就将饼干掰了一半递给我。饼干易碎,一掰开碎屑掉了下来,我连忙用手去接,可不能浪费了。两个人想视而笑。
  那些饼干糖果甜滋滋的味道,我到现在还是难以忘怀。
  丧事的仪式完毕,通常丧家都会办几桌宴席,请来参加的亲友吃饭,我就痴痴地等着他们吃完,可以轻松地向主人要到“菜尾”。虽是将酸甜苦辣所有的菜都混合在一起的菜尾,但这可是我们一家人流浪历程里吃过的最好的一道菜。有时候菜尾够多,还可以吃到明天,不管是冷却了或是酸臭了,我们都照吃不误,总之,想要活下去就必须有一副好的肠胃。
  要小心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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