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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书艺人-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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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摸了摸油光水滑的脑袋,点上一支烟,踱了出去。
  宝庆象个梦游人,慢慢悠悠地回了家,径直到了秀莲屋里。秀莲不愿多讲话,问她什么,她光笑笑,直摇头。“你怎么,咳,怎么就让他糟蹋了呢?”宝庆一个劲问。他简直疯了。脑门发烫,心发疼。“跟我说说,怎么,怎么回事。”他哀求道,他伸出手来想摸摸她,又缩回了手。她始终半笑不笑地瞅着他。
  他没注意到二奶奶和大凤已经走了进来。他看见的只有秀莲的脸,薄嘴唇紧紧地抿着,眼睛里黑沉沉的,叫人捉摸不透。啪的一声,一大口粘痰吐到了秀莲脸上,宝庆跳了起来。他双手抓住老婆,把她拖了出去。他在门外打了她一耳光,然后回到屋里。闺女就是作了孽,也不能啐她。大凤掏出自己的手绢,给秀莲擦着。“跟我说说吧,”她央求道,“你的难处,干吗不说说呢,说出来就痛快了。”秀莲拿手捂住脸,哭了起来。“你怎么打算呢?”大凤又问,“跟他去吗?你真爱他吗?”
  “有什么别的法子呢?”秀莲可怜巴巴地说,“象妈那个样儿,我在这儿,怎么待得下去。”
  “他会跟你结婚吗?结了婚,能养活你吗?他到底可靠不可靠呢?”
  “我不知道,我哪儿知道呢?我见了他就昏了头,他要怎么样就怎么样。也许这就是爱情。挺难受,可又丢不下。”“他真喜欢你吗?我不懂什么叫爱情,不懂你说的那个爱情。他对你,是不是跟你待他的心肠一样呢?”“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秀莲攥紧了拳头,捶起床来,“我什么也不知道。我难过,我又不难过。我不跟他去,上哪儿去呢?不去,我就成了个下贱东西,给全家丢脸。去呢,也不会有好下场。”
  过后,大凤对宝庆说,秀莲想跟她的情人去。宝庆没法,只好答应。他想到他的生意,全完了。秀莲唱的那一场,谁能顶得了?琴珠嫁了人,也走了!他想起来,他跟小刘可以来段相声,这也许是个办法。
  他下楼,到书场里去。当晚,他和小刘来了一段,不过,很不成功。
  散了戏,宝庆在书场大门口雇了个拿枪的把门,叫他无论如何,不让张文进门。他买了把锁,把秀莲锁了起来。他不怕张文,就是张文拿枪打他,他也要跟他见个高低。 
  
二十五
  过了一个礼拜,宝庆家来了六个拿枪的汉子。他们走到书场楼上,把宝庆看守起来。然后张文走来,给秀莲开了锁,叫她跟他一起走。
  秀莲一见张文,又是哭,又是笑。可一见他的枪和那帮人,就瘫在床上。
  “秀莲,跟我一块走。”张文用命令的口气说,脸色死白死白的。
  她一动不动。
  “走吧,把所有的东西和首饰都带上,”他又命令似地说,声音尖得刺耳。
  她还是不动。
  他不耐烦了。“怎么了?”他问,“怎么了?”“我得跟爸说一声,你不该拿枪吓唬他。”秀莲说。她已经打定主意。
  “你不是我的人吗?”张文担起心来了。
  “我是你的人,孩子是你的,”秀莲指着肚子说,“不过,我不能就这么跟你走,我得跟我爸爸说一声。他,他是我的……”她咬住了嘴唇。
  “走吧,”张文催她,“别净说废话!耽误工夫!带着你的首饰。”
  “我跟你走,首饰也忘不了。不过我一定得跟爸爸说一声。你可以拿枪吓唬他,我不能。”
  “先把首饰给我。”张文不耐烦了。
  “不行,我得先看看爸爸。”
  “好吧,去吧。”
  秀莲自己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走进了爸爸的屋。
  宝庆很镇定,泰然自若。他坐在把椅子里。两条汉子站在他对面,枪口对着他。他安详地看了看秀莲,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好象眼面前的事,压根儿跟他没关系。
  秀莲起先走得很慢,然后,不由自主地冲着他,急忙跑过去。她本有一肚子话要说,可是一句也说不出来,只会跪在他面前哭。末了,她气咽声嘶,好不容易才说出来,“爸,您白疼我了,叫我走吧,我没法儿不走。”
  宝庆说不出话。他的手紧紧攥着椅子把,发起抖来。忽然,他冷笑了一声,说,“走,走,走。女大不可留,走吧。”
  张文走了过来。他不看宝庆,拉起秀莲:“走。”
  她拿了衣服首饰,低着头跟张文走了。出了门,她看了看天,天上有只鸟儿在飞。她想,不管怎么说,总算自由了,象那只鸟儿一样。
  张文把她带到个僻静胡同里。所有的房子都炸坍了,不过废墟里也还有人住。有的房子倒了墙,有的没屋顶。一座房子里,有间火柴盒似的小屋,墙被炸弹震歪了,跟天花板分了家,所以屋里亮得很。屋里有一张竹床,两把竹椅,一张桌子。
  “这就是咱们的家,”张文说。
  秀莲看不下去。这地方太可怕了,到处是耗子、臭虫。不过她不愿意让他看出她的心事,她看了看他。“咱们的家,还挺不错的,”她说。她希望张文对她好,减轻她离开爸爸的痛苦。
  床上放着她带来的包袱,里面包的,多一半是鞋袜。她想起口袋里还有些首饰,就都拿了出来,搁在他手心里。“给你,我拿着也没用。”
  看见金子,他的眼睛放了光。为了报答她,把她搂在怀里。
  他们商量该怎么收拾屋子,秀莲出了很多主意。屋子小,跟洋娃娃住的一个样。把屋子好好收拾一下,朋友来了,也好坐下喝杯茶。她从此要过新的生活了。等有了大点儿的屋子,再搬过去。这些想法使她高兴起来,脸上的愁云散了好些。哪怕只有间半截墙,火柴盒似的屋子呢,也得过下去。
  他俩上饭馆吃饭。饭后张文说了说今后的打算。最好天天在外边吃饭,他说。这笔开支还出得起,房子太小,做起饭来,转不开身。他不喜欢睡觉的地方有饭菜味儿。秀莲打心眼里赞成,她压根儿不会做饭。老在外面吃才好呢。首饰让他卖了换饭吃,真不赖,她高了兴。
  他们上街买东西,回来的时候,买了一床厚厚的川绣被子,两个枕头。有了它们,屋子里看着体面顺眼多了。新被子很漂亮,她快活起来,脸上有了笑容。
  日子一天天过得很快。生活象两岸长满了野花的清澄小溪,潺潺地流过去了。在秀莲的小天地里,倒也风和日丽,微风习习。废墟的霉味,垃圾和死尸的臭气,大耗子到处乱窜,她都不在意。张文不在家的时候,她就忙着给孩子织衣服,打扫房间。她哼着旧日常唱的鼓书,抚摸着日益膨胀的肚子,说不出的愉快。有了孩子,该多么快活。
  张文对他的俘虏很得意,常带朋友来看她。他们一来,总弄得她这个没有正式结婚的新娘困窘不堪。爸一向不让她跟人交际,她不会应酬人。这么小的屋子,一下子来上一大帮,又都是男人,只有她一个女的。他们认为所有唱大鼓的,都不是好女人,当然也就不会拿她当正经人看。他们每次来,秀莲都担惊受怕,不敢作声。要是客客气气,冷淡了客人,客人不高兴,张文要骂她。热乎一点儿,张文又气得发疯,骂她下三滥。他们多一半很放肆,只要张文一转过身去,就动手动脚。她躲不开,因为屋子里挤满了人,房间又那么小。
  张文把秀莲带走的当天,二奶奶就把大凤和小刘搬进秀莲屋里。她想叫外孙守在跟前,好逗乐。秀莲怎么样,随她的便,犯不着去操心。二奶奶一向讲究实际。姑娘家出个丑,没什么了不起,没准她自己还乐意呢。丈夫是个笨蛋,活该遇着这么档子事儿。她有了外孙子,又有的是酒喝,别的事,管它呢。
  这一向,宝庆沉默寡言,闷闷不乐。挨老婆的骂,他从来不还嘴。要是有人问起秀莲,他就说她病了,或者转个话题,夸夸小外孙。朋友们很体贴,从来不打听,可也总有些人,好奇,不知趣。
  他夜里翻来覆去,老睡不着觉。秀莲走了,家里显得空空荡荡。她伤了他的心。别人骗他,犹有可说,可是秀莲,他最心爱的女儿干这样的事儿,真叫他受不了。一想起她对他的欺骗,心里就疼得象刀子扎。
  他并不是个遇到打击就心灰意懒的人。他也许会痛心一辈子,但责任还是要负起来,只要秀莲需要,他准备竭尽全力去帮助她。迟早张文不是甩了她,就是卖了她。他要找到她,看住她,在她需要的时候,拯救她。他没有力量去跟张文和他那帮土匪拚,不过,他可以在必要的时候,拉自己的闺女一把。他花了几个钱,打听到他们的地址。来报告的人,详详细细把情况告诉了他,连房间是个什么样子,秀莲怎么收拾布置,张文的那帮子朋友如何难缠,都绘声绘色告诉了他。
  他想起秀莲住在那样的地方,守着间那样的小破屋,就难过得心疼。他有钱给他们赁间房,但他不打算这么做。不能为了闺女,跟那个坏蛋张文言归于好。办不到。
  最好是把一切都忘掉。怎么忘得掉呢?秀莲是他的心头肉。虽说恨张文,在伤心之极的时候,他也丢不下他一手养大的孩子。他想把心思全放在小外孙身上。可他每次抱起胖外孙,就免不了心烦意乱地想起,秀莲怀了孕,快给他添第二个外孙了,还是张文的孩子!
  他努力想忘掉秀莲和她男人。还有更要紧的事,等着他去做呢。他得想法儿把孟良救出来。想到这儿,他站起来,发了狠。只要他还有一分钱,一口气,一份力,他就要想办法把朋友救出来。孟良才是真心朋友。秀莲的事,他早就提醒过,只怨宝庆当时不开窍。孟良帮助过他,鼓舞过他,给他机会,让他为国出力。
  搭救孟良的新使命,在他心里燃起了新的火焰。他不再一蹶不振,愁容满面,而是一心一意,又有了生活的目的。他到处打听,找当官的,找特字号的,四处花钱,打听孟良到底给关到哪儿去了。
  当官的听了他的要求,都不免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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