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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书艺人-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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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渊非常敏感,知难而退。打从张文天天来家,他出去一逛就是半天,吃饭时候才回来。秀莲一点儿不惦记他。跟张文在一块儿,多有意思。他很象美国电影中的人物,很中秀莲的意。他谈天说地,对答如流。当初悔不该跟李渊好。
  有的时候,她扪心自问,跟张文说话这么放肆,是不是应该。她觉得自己简直象个堕落的卖艺姑娘,坐在男人家的膝头上,由人玩弄。爸爸从来不许她这样。不许她在后台跟别的姑娘打闹。如今,她可跟这么个漂亮小伙儿调笑起来了。
  她有的时候很同情李渊。他木头木脑,什么也不懂。她同情起李渊来,恨不得把张文掐死。张文说起话来没个够,一个劲显摆他见多识广,懂得人情世故。他仿佛在用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李渊,李渊结结巴巴,无力还手。张文很乖巧,对她的心思摸得很透,一见她脸色不对,马上改口说个笑话,逗得她哈哈大笑。她觉着,能领会他的笑话,简直就跟他一般有见识了。
  张文不光见多识广,还很精细。不消多久,他就弄清楚了秀莲有几个金镏子,几副金镯子,每个有多大分量。秀莲首饰数目之少,使他颇为失望。他一直以为她爸很有钱。他为什么不多给她些首饰?“你唱了这么多年,”他说,“你爸爸赚了多少钱!哪怕一个月只给你二百块呢,你今天也发财了。他这是糊弄你呢。”
  秀莲从没想到过这个,张文这么一说,听着挺有道理。爸是该开一份儿钱给她,干吗不给呢?别的姑娘,人人有份儿。最好完全自立。应该跟琴珠一样,跟爸讲好条件。这天晚上,她仔细想了想钱的问题。她是得弄点钱。有了钱,就能嫁个称心的丈夫,养活他,他就不会笑话她是卖艺的了。可怜的大凤,就因为不会挣钱,爸要她嫁谁,就得嫁谁。
  这天晚上,妈提了个装得满满的箱子,去看大凤。孩子随时都可能生下来。天气又闷又热,象是要打雷。要是打起雷来,秀莲可不敢回屋睡觉。场散了好半天,她还坐着不睡。张文一向晚上不来,李渊呢,又不在家。等了好半天,爸才回来了,“别怕雷呀,闺女,”他说,“那不伤人。”
  “我怕,我没法儿不怕。”她答道,拿毯子蒙上了头。第二天早晨,天灰蒙蒙的,要下雨。真热,空气粘乎乎,湿棉花似的,往人脸上、胳膊上贴,叫人哗哗地直流汗。秀莲坐在屋里,穿一件爸给她买的洋服。天闷热得透不过气来。她拿着把木柄扇子,拚命〃白拧:鋈患洌葑影盗讼吕矗拖笥腥艘幌伦影汛傲崩狭怂频摹P懔叩酱翱谌タ矗*天上布满大片大*庖叱恋榈榈幕以啤C偷兀坏赖绻饴庸桓龃笳ɡ装雅ㄔ婆*两半。秀莲拿手捂住了脸。打雷了呀,只有独自一人。爸不在家,妈去照应大凤了。雷声又起,她屏住了呼吸,仿佛有一滴雨,啪的一下落到了屋顶上,接着就哗哗地下起来了。又是一道电光,她吓得尖声叫了起来。打窗户边跑开,一下子和张文撞了个满怀。她紧紧抓住他,求他保护。
  “怎么吓成这样?”他说,“怕什么?没什么可怕的,我躲雨来了。”他的脸和她挨得很近,笑着。又一个大炸雷,她蹦起来,把脸藏在他怀里。他用胳膊搂住了她。她觉出来他半抱着她,在挪步。她不由自主地站住了。又是一阵响雷,她两腿发了软,身子更紧地向张文靠过去。她忽然发现她已经不是站着的了,她躺在床上,张文就在她身边,他那强壮的身躯紧紧压在她身上………………
  “我得走了,”他说,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头发。“明儿见,我明儿也许来。”
  “也许,”这两个字象一记耳光,打疼了她。也许……这是什么意思?她坐了起来,打算好好想想,可是脑子不听使唤。他走了,一点不象个情人,连句温存体贴的话也没有。……她走向窗前,站下来朝外看。
  天晴了。近处的屋顶象刚洗过似的,干干净净。周围一片宁静。她伸了个懒腰,照了照镜子,上起装来,穿好衣服,下楼到书场里去唱书。
  唱完书,她又回到屋里。插上门,坐在床上发呆。眼泪涌了出来。泪哭干了,她爬上床,又想了起来。一切都完了,她变了个人。肯定的,变了。她又想哭。爸一直要她自重,可这下,再也难以挽回了。她心神不定。真受不了,她再次爬下床,开了灯,对着镜子照。哪儿变了?瘦瘦的小脸儿,变了吗?人家会不会看出来,在背后指指点点,“瞧她,她干了丑事。”
  以后,决不能再上他的当,决不能太下贱。她懂得爱情不能这么贱,她得留神。琴珠说过,弄不好,姑娘家就会出丑,必须十分小心。
  雾季又到。大凤的儿子已经满两个月了。他胖乎乎,圆滚滚,总是笑。大凤还是那么沉默寡言,但很愉快。宝庆和二奶奶高兴得要命。外孙子!真是个宝贝蛋!连小刘都动了心。他戒了大烟,一心扑在三弦上,决心当个好丈夫。二奶奶到晚上才喝酒,她怕白天喝醉了,会摔了孩子。除了对秀莲,她对谁都和和气气,好脾气。她不跟秀莲说话,一对小眼睛冷冷的,好象是在说:“滚出去,我有外孙了,他是我的亲骨肉,你算什么东西?小杂种,谁理你呀?”李渊准备到缅甸去谋生。他走的那天,宝庆对张文说,他的事儿已经办完,以后用不着他了。张文一笑,跟他要遣散费,宝庆给了。他临别对秀莲笑了笑,就走了。宝庆仔细看了看女儿,她近来瘦了,也许是苦夏。她从来没这么瘦过,他想,大概是因为长大了。她已经发育完全,脸儿瘦得露出了尖下巴,显得更俊俏了,不过太瘦了一些。也许她还是爱李渊。
  “来,莲儿,”他拉起她的手,“看看你姐的孩子去。小宝可有意思啦。”
  “我今儿不去,”秀莲忧郁地说,“我明儿再去。”她回了卧室。她已经有了。是张文的孩子。快两个月了,在肚子里,不过是小小的一块。
  爸进来了。“秀莲,你要知道,”他干笑了一声说,“我最后一件心事,就是你了。该出嫁了吧?你要是乐意,我一定给我的小秀莲找个体体面面,忠厚老实,勤勤恳恳的人。”秀莲不作声。
  “闺女,你到底怎么个想法?”
  “我还小,”她闷闷不乐地说,“不用忙。”
  “好吧,咱们改日商量,不过得把你的想法告诉我。我是为你好。走吧,一道看看那孩子去。”
  秀莲摇摇头。爸走了以后,她躺了下来。张文的孩子。张文已经对她说过,他不能结婚,因为他得给政府干事。张文决定着她的一切。她下过决心,不让他再亲近她,可他每次来,都威逼她。她每回和他见面,就成了琴珠。哪怕是在内心深处,一想起她和张文的丑恶关系,就感到羞耻。孩子是她罪孽的活见证。孩子一出世,全世界都会知道,他娘又贱,又罪过。娘是唱大鼓的,又没有爹,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二十四
  琴珠真是时来运转。战乱把国家、社会,搅得越发糟了。知识分子和公务员,一天比一天穷;通货膨胀把他们榨干了。发国难财的人,倒抖了起来。
  社会的最上层,是黑市商人、投机倒把分子、走私贩和奸商。他们成了社会的栋梁。虽然粗俗无知,但有的是钱。这类人中,有一个叫李金牙的。他本是个洋车厂老板,一来二去,倒腾了一辆卡车跑单帮,发了大财。他用那辆舶来的大卡车,给政府跑运输。每次给政府运三吨货,按官价收费;私自带半吨货,按黑市价卖出。没多久,就大发横财。通货膨胀怕什么,他的钱多得花不完。钱实在太多了,不花,留着干什么呢,花吧。他穿的是上等美国衣料,戴的是价值一万块钱的手表。虽然一个大字不识,他那淡紫色的西装上衣口袋里,却别着四支贵重的美国自来水金笔。有的时候,他觉得应该别五支,摆摆阔。别人别一支,他就得别五支。这些笔是他随身的资本,哪天手气不好,输个精光,就可以抽出两支笔来作抵,押上一笔钱。谁都得有支笔,所以笔就值了钱。
  大金牙是民国的产物。哪怕同胞们已经一无所有,他可是样样都得挑顶好的。他的手绢是用手工印染的印度绸做的;金烟盒里,满装着俄国和美国舶来的香烟。虽然普通市民已经穿不暖,吃不饱,他的衣柜里却什么都有,挂满了一套套西服。他的一头黑发,擦的是从巴黎运来五十块美金一瓶的头油。摆弄驾驶盘,免不了出臭汗,为了遮盖汗臭,洒了一身科隆香水。买一瓶这种香水的钱,够一百个孩子吃一个多月的。他浑身上下值钱的东西,和一个美国百万富翁的穿戴不相上下。
  他在饭馆里吃饭,一顿饭的花费,够一个普通人家半个月的花销。每天晚上都得弄个女人来过夜,给的钱够她用一年。要起钱来,赌注都是千元大钞,小票子用起来太烦人。他每次去缅甸,带回一些金笔,一两箱白兰地,就够他一个月花的。
  但他还不满足。总得为将来打算打算。他想买上几辆卡车,开个运输公司。那他就可以不干活,干赚大钱。他还想成个家,弄个媳妇儿。
  卖唱的琴珠,再合适不过。他在书场里见过她几面。那真是个妙人儿!他花了一千块,跟她有了交情,真叫他难舍难分哪。她会花钱,这不正对他的心眼么?他为了变着法儿用钱,把脑袋瓜都想疼了。
  琴珠一切的一切,都叫他称心。真是情投意合。她善于察言观色,对他体贴入微。她也好吃,这点更是知己。尤其妙的是,她的名字总是高高地写在书场海报上,叫他看着舒服。他是个无名小卒,娶了琴珠,一定能给他扬名。
  这件事,大金牙还得跟新娘他爹唐四爷讲讲价钱。有钱没钱,唐四爷一瞧便知。有四支金笔的人,肯定花钱如流水。四爷也明白,男人一旦相中了,是舍得大把花钱的。唐四爷有个有模有样的女儿要卖,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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