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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魂腔 作者:陈先发-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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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麻三叔和虎子脚蹬着崭新的瘫子村千层底布鞋,在一阵紧似一阵的鞭炮声中被安放进棺材中。按梅子孝的咛嘱,村里的每一条小路上,都插上了竹竿系着白幡的招魂旗。户主辈份较低的,在门前摆上了祭案,案上置萝卜、菜根、白薯的三盘素碟和猪血、鸭脖、牛骨的三盘荤碟,棺材抬经门前,就焚香燃烛,下跪磕头。男子一律地头系白巾、腰缠孝带、臂挽黑纱;女子则被勒令不准跨出门槛一步,在棺木入土前,她们不得听戏、唱曲、梳头、照镜、解衣、哭泣。村口巨柳下的祭台上,摆着一只刚活生生剁下的羊头,还在滴着鲜血的羊头,朝向正北。祭台正中的椅子上端坐着从凤阳皇觉寺来的僧侣,低眉垂目地诵经超度。这一天,瘫子村来了五、六十个外乡人,据说都是麻三叔从洪水中救起的孩子,早已长大成人,做了村长、兽医、拖拉机维修工、卖耗子药的小贩和农民。他们恭敬地趴在地上磕头。麻三叔的膝下已无子,本应由梅虎捧着的遗像,现在改由二瘸子捧着。麻三叔一辈子没拍过一张照片,梅子孝请来了邻村的一个画匠,对着已脱了形的尸骨绘了张像。在这张似是而非的遗像前,葬仪一直延续到次日清晨。 
      
        薄暮时分,村中户户燃起了祭祀的鞭炮,瘫子村成了雾霭中的混沌世界。葬礼中不邀自至地来了两个客人。王清举独自悄悄地过了村,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了他。他面对梅祠的废墟伫立良久,晚风吹拂着残砖断梁,焦味仍一阵阵地沁出,透着一种无限荒凉的衰败。他从未踏进这座神秘的建筑一步,以前每次经过,总觉得有口恶痰堵在嗓子,叫他心乱。他看到了自已在梅祠巨大影子中的单薄、焦灼。奇怪的是,现在它垮了,他却一点也没感到轻松,这些碎瓦残砾仿佛积在他的心上,要用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一点一滴地搬运、清除干净。他又绕到离村口巨柳最近的一个偏僻屋檐下,呆呆地远望着那棵树。巨柳下祭案穆肃、烟氤袅袅。王清举不想被人察觉。刚听到麻三叔杀子的消息时,他浑身禁不住地一震。事件的剧烈转折哗地一下窜出了他预设的轨道。一股空荡荡的茫然撞上他的心头,是啊,几十年了,他仍是不懂此刻已进了棺木中的这个农民。他本想携柱藏香,在巨柳之下祭奠一下,楞了半晌,最终仍空了手来。 
          
        陶月婷第一次踏入了梅虎的屋子。无人的屋子里,发霉和脏乱的农具、桌椅让她鼻子发酸。她颓然地坐在黄泥砌垒的门坎上。朦胧的泪水中她仿佛看到虎子端着大碗,傻呵呵地大笑着,一根闪亮的长针插入他的脉,鲜红鲜红的血液从长针后的胶管中不断流出,注入门外渐浓的暮色。有一阵子,一种少女般的羞涩和喜悦激荡着她的心。她梦想为这个男人生一个儿子。生一个必将长成锦毛鼠白玉堂那般的侠义男子,或者干脆就像他爹那般,不可救药的木讷、笨重。现在这两个男人都如烟散尽。在来瘫子村做祭之前,她已做出了决定,永远地封掉硖石乡的旧戏台,永远不再唱一句拉魂腔。她仿佛突然间懂得了她的师父七巧莺。陶月婷颤抖着点燃一根烟,猛吸一口,一股悲凉又袭了上来。她扶着门框毫无顾忌地哇哇地大哭了起来。 
          
        瘫子村的两桩命案惊动了县里。县长亲自赶到硖石乡政府,来决断搬村建镇的事。由于我跟死去的麻三叔、七姑、村长梅虎和失踪的土匪腊八都很熟,又并非瘫子村人,作为事件的证人是恰当的,所以王清举又一次被破例请我列席了会议。会上,按我的叙述,王清举把梅祠被烧、梅虎被杀、梅麻三投河自杀的三件事,分前因后果地作了汇报。他讲述得有些沉闷,尤其在一些悬置未决的几个疑点上闪烁其辞。比如他努力地把确定毁祠嫌凶的破案方向,引向已毫无踪影的腊八,以避开一些对他有害的传言。这几天,王清举听到一些风声,参与侦破的警察中有人认为,硖石乡以涉嫌挪用村款的名义拘禁梅虎,直接导致了梅虎心理的崩溃并挺险烧祠。甚至有人推断,梅虎受到了某种暗示,只要烧了祠、逼了瘫子村人搬迁上堤,自已的罪名即可得到洗脱。言下之意,烧祠是有人向梅虎阴险授意的,至少可说是“合谋”。王清举感到了传言中隐藏的刀锋,正悄悄逼向自已。他毫不犹豫地揪住了土匪腊八的影子。他直截了当地推断说:“外乡人腊八,才是烧毁梅祠并造就两桩血案的真凶。”但同时,他对另一个关键的问题却又避而不答,那就是:“既然土匪腊八是真凶,为何梅虎却自承罪名,并引颈就戳?”。 
          
        案件汇报完了,王清举迅速扫视了一下正陷入狐疑之中的与会人等,小心翼翼地问县长:“真料不到这搬村的事费这么大的周折,都流血殁命了。是不是就暂时搁下了?” 
          
        县长果断地挥了一下大手,说:“清举啊,你怎么如此糊涂呢!瞧你乱扯出这么复杂难辩的一大堆因果关系。照我分析,梅麻三杀梅虎,那是家庭矛盾激化了呗。俗话讲,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父子间的恩恩怨怨,旁人怎么能够理得清?政府也毫无必要卷进这种矛盾嘛!腊八烧祠也罢,梅虎烧祠也罢,梅麻三杀子也罢,哪一件跟我们搬村建镇有必然的因果关系?我看一件也搭不上!风马牛不相及的两档子事嘛!一个造福于民的宏伟蓝图,岂能因这些琐事就荒废了呢?” 
    
        王清举顿时为自已的陋见面红耳赤。但我还是窥见了他内心的窃喜。他不露痕迹地疏导了话题,血案动因分析的锋刃紧帖着他的脖子,滑向了一边。他躬身给县长考究的杯子里添了些水,附和道:“到底是县长目光远大,让我们茅塞顿开呀。”县长此行的目的已完全明朗了。两件命案,让他心惊肉跳的两片乌云顷刻化作了乌有。 
          
        县长又挺着臃肿的肚皮腾地站了起来,动情地说:“我也是从洪灾牙尖骨缝里活下来的苦娃子。对搬村的事,我有发言权。我的故乡魏家拐子,跟瘫子村可以说是一个胎盘塞着的难兄难弟。我记得清楚哇,小时候,土坯砌成的房屋被洪水哗哗冲垮,年年建,年年垮。我爹后来索性就搭个庵棚,不再建屋了。一逢雨,全家的锅碗瓢盆都用来接漏。这是种什么样的苦哇?那年代全国都穷得骨头馊,也不觉得特别难捱。现在再让瘫子村乡亲遭这样的罪,良心何安啊。瘫子村的爹娘,无异于我自已的爹娘。看着他们至今仍没搬出灾窝子,我是夜不能寐。农民这个群体,有它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安于现状、目光短视,我们政府可不能短视!我在这里撂下个狠话,明年汛期前,瘫子村再不迁上大堤,我作为一县之长,我就迁到瘫子村的茅棚里去。洪水扑过来,让它第一个就砸死我。小时候我是个活蹦乱跳的浪里白条,现在胖成个旱鸭子了,洪水来了,我绝不躲,死了也值!为什么呀?乡亲们喊我父母官,我不够格嘛,就当我是被父母官这三个字砸死的!”县长讲得鼻子发酸嗓子发硬,全场感动得掌声雷动。会上,我作为血案证人的角色已毫无意义,我悄悄溜了出来,像一个灰心的窃贼的影子。 
          
        下午,我搭乘硖石乡隔日一趟的长途车回到了省城。一年多,我带去写民俗流变史论文的便携电脑里,没敲进去一个字符。坑坑洼洼的乡间公路,粘稠的泥巴不停地甩上车窗。盛开霎亮黄花的乡野掠过,襁褓般的宁静。路旁闪着破败腌脏的三等小站,三、两个等车的农民,呆头呆脑地看着遥远的天空。一路的废可口可乐罐和旧报纸,几条瘦得皮包骨的野狗,在斜坡下的肥美春草中觅着午餐。瘫子村一下子成了股浮云,飘离了地面。我的脑中一片空白。 
          
        半个多月后的一个傍晚,在姜斯年教授怒放着白色夹竹桃的小院,我突然接到了王清举的电话。他异常兴奋地告诉我:“瘫子村的农民终于开始清洗那发霉的脑筋了,有几户已到镇上卖旧桌旧椅,近几天就要动迁了。”我问:“麻三叔和梅虎的命案了结了么?” 
          
        王清举愣了愣说:“死就死啦。有什么需要了结的呢?”     
        我说:“瘫子村人的犟性子就这么都顺了?”     
        王清举说:“等他们在安全的堤上过上好日子,不就顺了吗。”说话时,我捏着电话忽地走了神。我的脑中浮出了二瘸子那张老纹错综又眼神执拗的脸,我仿似看见了他挑着个发黑的大筐,筐内装了些锅碗、锩子之类的旧家当。一长溜地村民都挑着这样的大筐,队伍逶迤着向堤上移动着。这是一支彻头彻尾地被打败了的队伍。德贵叔步履蹒珊着赶不上趟地夹在队伍中。背有点驼的梅子孝在队尾歇斯底里地嚎着:“别走哇,别全走了哇!那三个石狮子谁把它搬上来呀!”长长的队列中没有一个人说话,梅子孝的啕哭给空旷河滩罩上了一层说不出的凄凉。 
          
        握着电话楞了半晌,我又缓过神来。我没头没脑地问道:“乡长,咱隔得这么远了,你能不能把手搁在心窝上说句良心话。梅虎烧祠的事是你授意的么?”     

        “我能干那缺德损寿的事儿吗!刚开始我确实想给他点压力,促一促麻三叔。我们原料想梅虎只是个抻着成条、揉着成团的软骨头、可怜虫。唉,别成想他性子却这么烈呀。不过在我看来,这父子的鲜血没算白流吧。若不是祠堂烧了,他们父子惨死了,瘫子村怎么可能搬迁呢?”王清举说。 
     
        我说:“死得值不值,只有老天爷知道了。但有一条是肯定的,你很快就会换一顶更乌的乌纱帽戴了。我有一句话哽在喉咙里,不吐不快。你千万不要把瘫子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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