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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高传-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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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画的粗略的草图。晚上上床的时候,他想也许白天画的图画中有一、二张还不算太坏。第二天醒来,他又发现已经把对创造性努力的陶醉给睡去了,那些画是不正确的,完全不正确的。他毫不迟疑地把画全扔掉。 
  他已经制服了心中的痛苦之兽,他感到幸福,因为他不再想到不幸了。他明白,不设法自食其力,而不断地拿父亲和弟弟的钱,应该感到羞愧,但这不要紧,所以他依然速写下去。 
  几个星期以后,他已经把墙上的全部画片临摹了许多次,他看出,如果要取得进步,就必须有更多的画片、大师们的画片来临摹。他顾不得泰奥已经一年没给他写信这一情况,把他的骄傲藏在一堆蹩脚的图画底下,写信给他的弟弟。亲爱的泰奥: 
  倘若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大概有米勒的《农田里的劳动b。你能否邮寄给我,借我用一个短时期? 
  我要告诉你,我已经临摹了大量的博斯布姆和阿勒贝的图画。好吧,要是你看到这些摹写,也许还不至于感到极不满意的。 
  你能寄什么就寄什么给我吧,别为我担心。只要我能够继续画下去,一定能把自己再一次纠正过来。 
  我写信的时候,正忙着画画,我得马上再回下去,祝你晚安,请尽快把画片寄下。 
  在思想中紧握你的手。 
  一种新的饥饿在他心里慢慢地滋生着——想与别的艺术家谈谈自己的画,看看哪些地方画对了,哪些地方画错了。他明白自己的画不好,但他与这些画的关系太密切,因而无法正确地看出其原因。他所需要的,是一个陌生人的无情的眼光,而不是被双亲的偏心的骄傲所蒙蔽的眼儿他能去找谁?这是一种比他在去冬只吃干面包过日子更为难受的饥饿。他只想知道和感到世界上还有别的与他一样的艺术家,他们也面临同样的技巧问题,有同样的想法,他们能够证明他的努力没有白费,因为在绘画技巧问题上,他们亦有严重的苦恼。他记得世界上有些人。象马里斯和莫夫,他们一生都献给了绘画。在这儿博里纳日,这简直是无法想象的。 
  一个雨天的下午,他在房间里临摹,脑子里闪过~个画面:皮特森站在布鲁塞尔他的工作室里说:“别对委员会提起这事儿。”他知道终于找到了一个人。他一张张地察看自己所画的原始速写,挑了一张矿工、一张俯身在椭圆形炉前的妻子和一张拾垃圾的老姐,然后出发上布鲁塞尔。 
  他袋里只有三个多法郎,无法搭乘火车,然而步程是八十公里左右。文森特走了一下午、一整夜和第二天的大半天,离布鲁塞尔还有三十公里。要不是他的破鞋坏了,足趾捅出鞋面,他将一直走下去。一年来,他在小沃斯姆斯一直穿着的外衣覆着一层污垢,因为他没带木梳和替换的衬衫,所以第二天早晨只能用冷水擦擦脸就算了。 
  他在鞋内的破洞处垫了一张硬纸,很早又出发了。他的脚趾穿过鞋面破洞,磨破了,脚很快就被鲜血污染。硬纸破烂了,脚底起了水泡,变成血泡,以后又破裂。他肚饥,他口渴,他疲乏,但毫不气馁。 
  他是真的去拜访另一个艺术家,并将跟他交谈! 
  那天下午他到达布鲁塞尔郊区时,口袋里分文不剩。他记得很清楚皮特森住在什么地方,快步穿过一条条街道。他走过的时候,行人赶忙退让开去,盯着他的背影,摇摇头。文森特甚至没有注意到他们,而是举起一瘸一瘸的脚,尽快地走去。 
  牧师的小女孩出来开门。她害怕地望了望文森特肮脏的汗淋淋的脸、没有梳过的蓬乱的头发、油污的外衣、污泥斑驳的裤子和乌黑血污的脚,惊叫地奔过门厅。皮特森牧师来到门口,目不转睛地对文森特看了片刻,认不出是谁,后来迸发出一丝认出来的热诚微笑。 
  “啊,文森特,我的孩子,”他惊呼道,“又见到了你,多好啊。快进来,快进来。” 
  他领文森特进入书房,拖一张舒适的椅子让他坐下。现在他已经达到目的地,意志的锚链断裂了,他一下子意识到前两天中,他光吃面包和少些乳酪走了八十公里的路。他背上的肌肉松了下来,双肩塌了下来,感到呼吸困难。 
  “附近我有个朋友,他有间空房,文森特,”皮特森说。“你想洗一洗,休息一会儿吧? 
  一路上很辛苦了。” 
  “对。我没料到会这样疲乏。” 
  牧师拿起帽子,陪文森特沿街走去,对邻居们的瞪视毫不在乎。 
  “今晚作大概想睡觉了吧,”他说,“明天十二点钟一定来吃午饭。我们痛痛快快地谈谈。” 
  文森特站在铁盆里擦洗,尽管只不过六点钟,他饿着空肚就睡觉了。第二天早晨十点钟他才张开眼睛,是因为肚里的饥饿在铁砧上毫不容情地乱敲。皮特森向他借房间的那个人,借给文森特一把剃刀、一把梳子和一把衣刷,他尽量地把自己收拾干净,他发现除了鞋子以外,其他的东西都缝补过了。 
  文森特饿慌了,在皮特森从容不迫地讲述布鲁塞尔最近的新闻时,不怕难为情地狠吞虎咽。午饭后,两人走进书房。 
  “哦,”文森特说,“你画了不少画,是吗?墙上全是新的作品。” 
  “是呀,”皮特森回答,“我逐渐发觉绘画的乐趣,比讲道要多得多。” 
  文森特笑着说:“你花去那么多的时间不务正业,有时会感到内疚吗?” 
  皮特森笑了起来,说:“你知道鲁木斯④的轶事吗?他当荷兰驻西班牙大使的时候,常常在宫廷花园里的画架前消磨下午的时光。有一天,一个洋洋自得的西班牙宫廷贵族在他身旁走过,评论道:‘我看那个外交官在以绘画自娱呢。’鲁本斯应答:‘不,是画家以夕胶工作自娱!’”皮特森和文森特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微笑。文森特打开包裹。“我画了些速写,”他说,“带来三张人物,请你看看。也许你肯把你的看法告诉我吧?” 
  皮特森为难起来,因为他知道,批评一个初学者的作品,是一桩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但他还是把三张习作放在画架上,站得远一点,审视着。文森特突然从他朋友的眼睛里,看清楚自己的画,他认识到这些画实在不象样。 
  “我的第一个印象,”等了片刻,牧师说,“你一定站得非常靠近模特儿。是那样吗?” 
  “不错,不得不那样。大多数的画,都是在拥挤不堪的矿工草房里画的。” 
  “我明白。这就是缺乏透视的原因。你能不能想办法找一个地方,可以使你站得离对象远一点?这样,我相信,你就能把他们看得比较清楚一点。” 
  “有较大的矿工草棚。我能租一间,租费不贵,把它布置成工作室。” 
  “好主意。” 
  他又沉默不语了,后又费劲地说:“你学过绘画吗?你在方格纸上画过脸部的轮廓吗?你用测量法吗广文森特脸红了。“我不懂那玩意儿,”他说,“你知道,我从本学过绘画。我想,你尽管说下去好了。” 
  “啊,不,”皮特森沮丧地说。“你首先必须学习基本功,然后,你的画才会慢慢地出来。 
  来,我把这个女人的不正确的地方指给你看。” 
  他拿起一把尺,量量头和身体,让文森特看出自己的比例是多么不正确,然后动手重画头部,一边画一边解释。画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他退后几步,审视这张速写,说:“看。现在我看我们把这个人物画得正确啦。” 
  文森特走到房间的对面角落,与他一起站着看那张纸。毫无疑问,现在那妇女的比例画得分毫不差。但她不再是一个矿工的妻子,不再是一个在垃圾山坡上抬煤的博里纳日人了。 
  她不过是世界上任何一个被画得无懈可击的弯着腰的女人而且。文森特一言不发,向画架走去,把一个女人俯身在椭圆形炉子上的画,放在那张改过的画旁边,再走回去,站在皮特森旁边。 
  “嗯,”皮特森牧师说。“不错。我懂你的意思。我给了她比例,却拥掉了她的特性。” 
  他们在那儿站了一阵子,看着画架。皮特森勉强地说:“你知道,文森特,那站在炉子边的女人画得不坏。真的不坏。技巧蹩脚得怕人,明暗不正确,她的脸也没法改。事实上,她根本没有脸。不过,那速写里面有东西。你抓住了某些我完全无能落笔的东西。那是什么,文森特产“我当然不知道。我仅仅按我所看到的那个样子把她画下来。” 
  这一次是皮特森迅速地走向画架。他把自己润色过的那张速写扔进废纸篓,加一句“你不介意吧,反正被我糟蹋了”,让第二张妇女单独留在架上。他再走到文森特那儿,一起坐了下来。牧师开口说了几次,但前言不搭后语。最后他说:“文森特,我很不愿意承认,不过我真的相信,我几乎喜欢上了那个女人,起初,我以为她是可怕的,但她的某些东西使你渐渐喜欢起她来。” 
  “你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呢?”文森特问。 
  “因为我是不应该喜欢的。整个儿的画是不正确的,完全不正确!艺术学校的任何一堂基础课都会使你把它撕毁,重新再画。可是,她的某些东西抓住了我。我差不多能发誓,我从前在什么地方曾经见到过那个女人。” 
  “也许你曾经在博里纳日见到过她,”文森特天真地说。 
  皮特森迅速地看了他一眼,想知道他是否在说俏皮话,然后开口道:“我想,你讲的不错。 
  她是没有脸部的,她并不是某一个特定的人。应该说,她是博里纳日矿工妻子们的综合形象。 
  在这个矿工妻子的精神里,你已经抓住了某些东西,文森特,这比任何正确的描绘,重要千百倍。是的,我喜欢你的女人。她直接地对我诉说了某些东西。” 
  文森特感到一阵战栗,但他怕说。皮特森是一个有经验的艺术家,一个内行,如果他要这张画,真的喜欢到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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