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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后-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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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的绣花棉拖鞋滑落在地毯上,她又懒懒地歪倒在长沙发上,信手扯开脑后盘发的发夹,一头卷曲的波浪发蓬然散开,
挑逗地咧开一只嘴角:“好几天没弄了,你想不想?”
    这女人,一会一张面孔,他真的都要被她弄疯了。他把名片揣进衬衫的胸兜,把钥匙什么的都放进外套,咬着牙,
朝这个横陈的妖精走去,同时开始解开外套的扣子。
    原按照吴扣扣的说法,左昀至少得关上一夜才能出来,结果却不到半小时就来了电话。
    他仓皇披上衣服,赶到派出所,看到幽黄的路灯下她单薄的身子在风里抖索,心里顿时结结实实地疼了一下。靠近
她时,他倒是清楚地闻到自己身上散发着令人厌恶的气味,一路开着摩托车赶来,风却没有吹散吴扣扣留在他身上的味
道——也许只是他自己的幻觉,左昀丝毫没有发觉——她毕竟是毫无经验的。他暗暗庆幸着能瞒天过海。却忘记了藏在
衬衫口袋里的宝贝。
    但是现在,她终于还是什么都知道了。
    不知道的,通过想像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想像不到的部分,希望她永远也想像不到——为此他真愿意少活10年。
    如果能让时间倒流10分钟,他也愿意少活10年。
    看着她的眼睛,认识她4 年,他从未见过她的眼睛这般的凄惶悱恻,在城郊动物园见过刚出生的小鹿,母鹿因为被
游客喂吃了太多的塑料袋,重病缠身,支持到产下小鹿就倒毙了,小鹿被饲养员抱在怀里用奶瓶喂养,一看到生人靠近,
就紧张地呶动小嘴,黑亮纯净湖水一样的眼睛凝视着人,满是哀求、凄婉、疑虑和恐惧。这几年他见过她愤怒、倔强、
俏皮、顽皮、骄傲、自负——尽管他很不喜欢这点,惟独没见过她这般的无助,此刻,她像一片薄而脆的叶子,在风中
随时会碎掉。
    他说不出一个字。虽然最近很是学会了一些说话技巧。
    她终于渐渐地恢复了平静,发现自己还被拥在怀中,她推开他,他的手臂颓然滑落在身侧。
    她一转身,便疾步离去,如宿鸟般迅疾,投入路尽头的漆黑。

深寒

    隆冬了。午夜的白绵死一般沉寂,时间仿佛也在零下摄氏度的空气里凝固。通往南城的小街两侧,对峙着高大的香
樟树,四季长绿的木叶在风中飒飒抖动,沿路的街灯退隐在它们之中,战战兢兢漏出星点的黄晕,笼罩灯盏的树木在惨
白的水泥路面上投下云朵形的黑影,她行在阴影夹峙的狭小光带里,只觉得像走过死地阴谷,风吹过,那些黑影波浪一
般翻滚起来,像是潜行其间的无数魅影蠢蠢而动。
    她默然凝视着那些滚动的,翻着跟头的树叶的幻影,疾速走了这许久,这条路看起来永无尽头。从赵根林杀人到今
天,不过是短短数月,而这一百多天的时间里,她生命里所有最重要的人都纷纷消失,有血有肉的真实生命体变成了一
些纸人,虚幻而脆弱,被一股炙热无形的火焰烧掉了,它掸上了他们就萎缩枯萎,化为焦黑的余烬。
    一句破碎歌词跳进脑子里,她费力地哼哼,捕捉它的旋律。
    “这是个忘情的都市,没有不可能的事。”真的呢,所有不可能的事都在下一个时间成为可能。
    她终于想起了这首歌的正确调门,视野里豁然敞开满目的光亮,橘色的灯光扑了个满头满身,小街的尽头到了,横
穿前面的马路,就到机关宿舍小区了。
    她在衣服口袋里摊开手,那一串家门钥匙都被捂得温了。
    上搂时,她打开搂道的灯,打开玄关的灯,再打开客厅的灯,最后,索性把从书房到卧室所有的灯都打开了。
    这间150 平米的公寓从未像今天这般空寂。孤独寒冷像是一条静静的河流泊在空气里,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
必须趟过去。父母卧室的房门虚掩着,她推开门,开了灯,那日抄家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卧室,已经被母亲整理得纹丝不
乱,左君年的几件衬衣和羊毛衫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边的一张椅子里,几条领带挂在床头边的衣帽架上,一件薄大衣挂
在架子的另一侧,猛的一看,像是父亲的背影。她慢慢走过去,把外套取下来,抱在怀里,小小的鼻尖抽吸了一下,淡
淡的烟草气息还依然存留,也许只是幻觉吧。她在父母的床上坐下,暖意开始在冻木了的血管里循环,回暖了的肢体末
梢一丝一丝疼痛起来。
    床头的小闹钟指针一跳一跳地走着。
    凌晨两点。离天亮还太久,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熬过这几个小时。
    但年轻的身体到底起了作用,抱着大衣出了一会神,疲倦和温暖一起包围了她干涩涩的眼睛,来不及流泪,她歪倒
在枕头上就睡着了。
    晨曦铺满枕头时,她醒了。
    愣了一会,纷杳的种种事实涌上了整个脑子,很奇怪,也许就像尼采那个老SM(性虐待受好者)说的那样:双份的
痛苦远比一份容易承受,对关天圣的愤恨远远超过了对欧淇的失望,被愚弄的愤懑在心里燃烧成了狂怒的斗志,她骂了
一句脏话,同时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客厅,又想起来家里确实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父亲母亲都不在,还好还有卢叔叔。不管怎么说,卢晨光还是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绵湖晚报还是他分管的下属单
位,左昀刷牙时认真地想,其他也就罢了,这种无耻的愚弄本身就是对人的极大蔑视,后果不论,光这事的本身就足以
让人气得发疯。
    机关一上班,左昀就怒气冲冲地闯进了宣传部的部长室。
    慷慨激昂地说了足有五分钟,才注意到卢晨光倦意十足的神色。她打了愣,愕然道:“卢叔叔,常委提前改选了吗?”
    “没有,还是下周一。”卢晨光懒怠地拿起桌上的茶叶盒,朝左昀晃了晃:“喝杯茶,消消气儿。”
    “我不是在生气——”左昀辩解道,碰上了卢晨光那什么都了解的目光,一股怨气便懈了,接过茶叶盒动手倒茶,
卢晨光自我解嘲地道:“多放点茶叶,下周离了这办公室,大概喝不到这么好的茶咯。”
    左昀不肯认命地道:“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卢晨光不和她争论,在一堆文件里翻了一会,拿出一份文件,丢在桌子中间:“组织部上礼拜就要提拔关天圣,要
明确他的副总编,我到现在还扣着没批复哪。不过,再过三天,同意不同意就不是我说了算咯!”
    他说话的语气比任何时候都懒散,一种橡皮筋被拉得失去弹性的疲怠从他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里都
透了出来。对于他这样的干部,正当盛年,政治生命夭折,残酷的程度不亚于剥夺生命。抱负也好,地位也好,理想也
好,也都就此腰斩,国外的政府官员可凭借民选东山再起,一直到60岁也能参政,仕途不得意可转向商场或者教职,人
生价值发挥大有天地,但在21世纪之初的中国,宦途依然是一场残酷的绝对权力的角逐,胜王败寇,败者被剥夺一切空
间余地。5000年前,大禹将年迈衰败的舜放逐北狩,传位于自己的儿子启,铸造九部敬献的青铜为鼎,这之后,5000年
以来的问鼎中原群雄逐鹿之戏每数百年就上演一次,一曲新词酒一杯,一幕好戏泪一场,轰轰烈烈波澜壮阔,但究其本
质,并无区别。卷进其间的任何个人,无论你怀着崇高还是卑下的理想,都身不由己地被这一黑色的游戏规则所操纵,
像一群被放进围场的斗狗,必须撕咬、追逐、争斗,当一切尘埃落定,最初怀有的最纯洁的理想也已经血迹班驳,蒙尘
辱垢。
    通晓国史的他不是不洞悉这些必然,但洞悉不能带来超脱,反而会加深焦虑,闭上眼睛就能栩栩如生地看到自己失
意的后半生。自古以来又有几个人能淡定以对呢?两千年中不过出了一个金圣叹而已。
    左昀捧着茶杯站了一会,给卢晨光添了茶水,带上门就悄悄走了。
    电梯门口一个方脸的男人盯着她看,左昀毫不退缩地瞪了他一眼,这个人的脸有点熟悉,不止见过一次,可能是市
里哪个比较重要的干部,在跟团采访时她见过这个人。他盯着她看的眼神也好,时间长度也好,都已经过分又过分了,
可以算得上放肆了,左昀不得不又转过来申斥地看了他一眼,那男人不但没有收敛,反而明显地浮起了耻笑之意。
    电梯停住了,是下去的。
    乘电梯的人鱼贯而入,左昀留在最后,看着那男人挑衅的脸,声音不大地道:“难道没有人告诉您,您这张脸真有
个性,拿个模子一扣,倒出来就是一张麻将牌么?”
    她跨进电梯,门刚好合拢,把那男人气得发青的长方脸隔断了。她余光瞄瞄电梯里其他几个人,所有人都像听到一
个惊人的笑话似的,要笑不敢笑,勾着头,互相之间谁也不看,嘴角却都在偷笑。
    电梯到了底,左昀第一个出去,穿过光洁如镜的大厅朝大门走去,走下台阶时,一个小职员模样的男人匆匆从后面
追上来,与她擦肩而过时低声说了一句:“多小心哪。”她不由愕然。那方脸男人难道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吗?
    出了大门,走到马路上时她才想起来他是谁了。
    马春山。
    马春山站在自己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凝视着那女孩的身影飞快地走过机关大院广场,她那头黑亮的头发在阳光下发
着光,马尾辫轻快地在圆圆的脑袋后跳动,走出大门,她忽然停住了,站在马路的这一侧,出神地看着另一侧,好像那
是一条河,她犹豫是否要涉水而过。站了好一会,也许只有几秒,她转过身,尽管玻璃是看不见里面的,又距离这么远,
她不可能看到他,他却还是本能地闪到窗帘后,只见她望着沐浴着阳光的机关大搂,隔了那么远的距离,他也看到了她
轻蔑地唾了一口。
    其实左昀什么也没唾出来,嘴巴里干得出奇。而且她立即为自己这个弱势的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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