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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健山郎作品集 作者:大江健山郎2-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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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波老爹站在校长的立场上反来复去地指控,培利老爹只是鼻子嗯嗯地出声,在这样的模拟官司上就显得心里没底。我倒不是对二位老爹失掉了信心,但是毕竟心里很苦也很凉。五十天战争中在原生林里战斗过的父亲=神官,不可能在〃死人之路〃对面的森林里倒下去。但是他也不可能回来在这个峡谷最高处的神社当神官了,不仅如此,说不定就被带到宪兵队去……
  但是在村长以及村公所职员、警察、峡谷和〃在〃的老人们到场的聚会上,校长征求阿波老爹、培利老爹的意见时,他二位早已作好准备,作了出色的辩护,保护了父亲=神官。对于父亲=神官是否发了疯的追究,阿波老爹作为平素了解父亲=神官是一位研究传承的人而提出反证,校长当即表示同意。校长的目的是即使把父亲=神官打成疯子赶走也不死心,无论如何也要千方百计地把父亲=神官报告给宪兵队。他想到,如果这个目的达到,那么,还不知道他们性格和脾气的峡谷与〃在〃的老人们,就会朝着承认自己的权威这条道路发展下去。那天的所作所为纯属正常人干的事一成立,校长就开始对于父亲=神官那天的装束和舞蹈就开始追究,这样,培利老爹就接下来发言,而且把该告发者本身置于危险境地。培利老爹强调父亲=神官不仅停留于神职者的领域,而是多年来从事盆地的传承和民俗的研究。而且说那是专家的研究水平。说父亲=神官对于传承与民俗的研究,是和反对天神,也就是反对天皇陛下祖先的神们到来而被赶进山里、成了鬼的本地的地神有关。校长理直气壮地说:〃对,不供天神地神不是已经成了鬼钻进山里的邪神吗?不是反对大日本帝国皇统的最凶恶的灾害之神吗?研究邪神,信奉灾害之神明?研究邪神,信奉灾害之神者,难道不是非国民之中的非国民吗?这种人却当了神官,占据峡谷的神社,简直是荒谬绝伦。不仅如此,而且在这非常时局之下,竟然妨碍儿童们祈祷胜利,还要扮成邪神,这能说只是本村的不祥吗?〃
  培利老爹立刻予以反驳,他说:〃不错,神官研究的是包围着这片土地的大森林里的失败之神,考察它在民俗上是一种什么表现形式,用扮成娱神者的方法,使失败之神复原。如此认真的长期研究,以及不怕遭到误解的大胆复原,决不是精神上有病的人所能作到的,众所周知,这是有正气的人深思熟虑所干的事业。神官扮成藏在森林不被人供奉的地神,在儿童们祈祷胜利的早晨,想进入神殿。邪神侵入天神的圣域,那样的行为意味着什么?这是把对于在中国、南洋或者太平洋海域进行战争的大日本帝国军队的神兵坚决抵抗的敌人那种软弱,以一身而表现的形体动作。因此才强调那样卑微猥亵的装扮。那一系列的形体动作是故事内容的。神官作为大日本帝国不予祭礼之神而窥伺神殿,然而又不能进入,以跌倒坠落的姿势退出大殿。随后是和追赶它的主神摔跤,结果是大败特败。敬神的单人摔跤,各地都举办,在儿童们祈祷胜利参拜之前看到它被神摔倒,爬起来就立刻逃进森林,孩子们一定会牢牢记住与大日本帝国为敌者的那副可怜相。但是校长却闯上去了。神官表演的是娱神的单人摔跤,他只演足以把鬼摔倒的神。他不能被校长摔倒。于是他就把校长连连摔倒好几次。但是校长重视自己的义务而又自觉,坚决想把他制服,面对这样一位对手就实在棘手了。这时的神官心生一计,假想此刻帮助校长的神出现了,不由得大吃一惊而赶快逃进森林,就算结束了这场娱神活动。神官在森林里呆了五天,对自己扮演过鬼的地神这副身体认真修禊净身之后才回到主神的神社。这种行动,哪里包含着反神道、反国家的阴谋?那天如果校长把神官制服了,扎根于民俗的神事在孩子们面前成了不伦不类荒唐透顶的胡闹,那倒是应该惟校长的责任是问呢。这次的神事在性质上是向扮演鬼的神官以摔跤挑战者的面目出现了,其本人意图是自己以神自居的,实属僭位越分,难道事情的始末不是这样吗?〃
  到了这个地步,校长才意识到自己孤立。该人本来在满洲某小学任教导主任,得了肺病经过疗养之后,为了在四国这地方温和的气候中恢复体力,就到我们本地当校长来了。因此,他在这一带的民俗方面,根本没有反驳培利老爹的根据。很明显,到会的老人们对于培利老爹的谈论也持共鸣态度。这样,这位校长初战即告失败。不过他从培利老爹说的话里也闻到了一些难以接受的诡辩味道。后来这位校长大施笼络之术,从当地出身的教师们之中得到过去从未举办过这种神事的证言。从此之后,他不仅对于父亲=神官,即使对于阿波老爹和培利老爹也怀有敌意了。
  父亲=神官在我们当地全体儿童祈祷胜利的参拜时表演的舞蹈引起的抗争告一段落,妹妹,从阿波老爹和培利老爹那里业已得到详细消息的父亲=神官,心有不甘,只是强忍着而已,这一点,即使在他身旁的我也明确地感到了。后来,二位学者特别是培利老爹,对我甚至过分直率地表明了他的忧虑。他问道:〃是不是我们伤害了你爸爸?我说了那么多歪理替他辩护,他是不是反倒生气了?〃他这么说也不无道理,父亲=神官从这事件以后,就再也没有请两位天体力学专家到社务所来过。于是只有我一个听者的村庄=国家=小宇宙的神话与历史的口传斯巴达教育重新开始了。

同时代的游戏
第六信 村庄=国家=小宇宙的森林
(四)

  我对于为我们当地引进外部文明,也就是普遍文明的导入者,而且使人感到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文明的孪生天体力学家,怀有非常强烈的敬爱之心。然而,他们为了父亲=神官,大力反驳校长的告发而为父亲=神官辩护,对于此项辩护,父亲=神官表现了沉默的不满,对于他这种态度我也感到没有什么不妥。当然,我也弄不清楚这种感觉的根据。于是我对于阿波老爹、培利老爹无限的善意,感到自己好像并没有真正地接受过来而怀有苦涩的情感。如果是现在,我就可以这样说明那时进退维谷的窘境了。我作为一个孩子,有意识的时候是站在阿波老爹、培利老爹一方的,无意识之下,是站破坏人影子之中的父亲=神官这一边的。可作为旁证的,必须提到,与此相同的时候,我常常感到奇妙的附体现象。
  本来我自己就不知道附我身体的东西它的本来面貌,所以也就不会毫不犹豫地承认被什么附了体。这就像人生开始有记忆的前后一样,这种附体现象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就十分朦胧。不过,渐渐自己就悄悄地想妥附到我身体上的不会是别的,准是破坏人。现在回忆起来只能是模模糊糊笼笼统统地说,开头在我身上发生的附体现象说起来有些夸张,自己感到身心有些僵硬,如果用有此经验的孩子的头脑中浮现的比喻,那就是用生毛皮把自己包起来一般的感觉。进森林里干活的〃在〃的人们抓来黄鼠狼和鼯鼠,他们剥了皮,毛朝里钉在木板上,在风雨廊把它阴干。我就像被这种生皮做的皮口袋装起来而且只占一个角落的一般。倒也不是多么痛苦多么不愉快,只是为处于这种状态吃惊而已。即使反复多次,吃惊还是依然照旧。慢慢地自己感到,把小小的自己装起来的这个大生皮口袋,里面漆黑,似乎是我直立在巨人的体内一样……
  自己成了漆黑的巨人躯体之内而且只有豆粒大小的一部分,这个过程想起来还是很新的,如在目前。起因是我这个孩子从小就常常闹牙疼。那时我简直成了除非不说话,一说话张口就是牙痛的孩子。牙一开始疼,我就用石头片把红肿的牙床割开,把脓血挤出去,大喊一声疼得就要立刻气绝身亡一般。痛苦之极又无计可施的情况之下割破牙床,根本没有什么条理清晰的意义可谈。但是从牢牢地掌握了自己的附体现象来说,我以为这是必然的。即使轻微的牙疼,每次开始时一定会导致我去这么作,因为我是漆黑的巨人躯体中的一个豆粒。我被封闭在巨人的漆黑的身体之内,只是不能随便动弹的一粒豆子的牙痛而已。我把肿胀的牙床用锋利的石片划开,大声喊叫,为的是让巨人漆黑的躯体中的这粒豆子彻底地、真正地是粒豆子……
  我对于这附体现象,用现在语言说,这是自己一生的根本条件,我发现这一点的时间,是从父亲=神官搞了那奇怪的装扮然后钻进森林过了半年之后,我首当其冲地成了主角,经历了峡谷和〃在〃无人不知的那桩事件之后。妹妹,提起那桩事,你该是记得很清楚的。因为这件事是我们这一代以至以后许多代都会把它当作新的传承接受下来。我放弃了制造革命党派的铁管炸弹,隐居在已经等于废房里的时期,不论白天夜里我只是躺着,不仅峡谷的孩子,〃在〃的孩子们也跑下高地来看热闹似地看着我,大声地喊:〃这人是天狗的相公!〃
  发生那次事件的当天晚上,除露一而外我们同胞兄弟妹妹还住在一起,那是峡谷最低处的房子,你们全都睡着之前,我仿佛决心使全身的血管膨胀起来似地在黑暗中等你们睡着之后起来。我听听大家睡得很沉,认定没有人会醒来时已经到了半夜了,我悄悄地脱下衣服和内衣。摸着从饭厅穿过灶间,再从那里下到堂屋地,这时我看到板门缝漏进来的月光,开了板门来到院子。春天到了,应时而开的花很多,我朝杏树、枣树、樱花树包围的前庭走去,来到那口露天的井旁。我来这里要干一件事。我瘦瘦的腰间挟着一个梳妆台的抽斗,那里装的是被从峡谷赶走的母亲留下来的化妆工具,妹妹,父亲=神官让你给破坏人当巫女,必须化淡妆,因此你还使用过。这破烂的家倒是花香不断,所以我常常在院子里转悠采些鲜花。纸袋里的,罐子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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