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他们或悲痛或庆幸,然后继续在不能回头的时间上狂奔而去,从头到尾不知道还有一个被遗漏的她。
此时已经夜深人静,老人家躺下的早,已经在隔壁睡着了,江晓媛在一站昏黄的台灯下,突然之间就不由得悲从中来。
她从酷暑到严寒,整整大半年疲于奔命下压抑的悲伤好像才回过味来,找到了流泻的途径,一股脑地奔涌出来——她消失得这样无影无踪,或许只有时空法则记得她,预备着她一旦回到灯塔,就将她绞杀得灰飞烟灭。
她少时性格乖戾任性,少有朋友,父母二人整日奔波,几乎没时间管她,她寂寞地陪着自己长大,身边只有一茬一茬比日本首相换得还快的保姆。
江晓媛也曾经有过无数怨言,幻想自己有一个温暖而热闹的家……而现在,不温暖的也回不去了。
江晓媛想起她爸,十天半月不见得能见一次,每次一见她,必然要皱紧眉头,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一番,大概很多父亲对后代的要求总是以自己为参照物,按照他的标准,江晓媛太拿不出手了。
要是他现在看见她经受了这么大一番变动,还磕磕绊绊的生存了下来,会不会很惊讶呢?
可惜她再也没机会回去讲给他听了。
江晓媛一直哭了半宿,哭到最后头疼了起来,总算是把半年多压抑的情绪哭尽了。
她这才进入中场休息,把铁盒子收好,轻车熟路地在下面找到了一个硬纸板粘的夹层,从中翻出了一本原主人的日记。
江晓媛哭哭啼啼地擦干净鼻涕眼泪,准备好好拜读状元那光辉的生平。
状元刚开始写日记的时候年纪还小,经常会长篇大论一些鸡毛蒜皮,后来大概是懒了,行文开始变得三言两语,只挑重要的事提两行。
状元的风格基本如下:
“X月X日,晴:今天在楼道里听见四班那红眼镜酸溜溜地说要超过我,呸,做梦。”
“X月X日,阴:今天物理老师抄错数了,还说我做得不对,老柿饼真不是个东西。”
“X月X日,小雪:今天有个弱智给我写情书,话都说不利索,真急人,怎么没先找他家狗练练人话口语呢?”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江晓媛看得十分凌乱,对状元就是她本人的这事有了点真实感——这熟悉的简单粗暴风格。
到了最后几页,状元渐渐地连日期也不写了,只是偶尔留下只言片语,更像是心烦意乱时的信手涂鸦。
江晓媛看见她写道:“奶奶摔了,我爸在就好了。”
后面换了一种笔,似乎不是同一天的记录,状元隔着几天,对之前的自己隔空喊话:“你爸早变死鬼了,别做梦了,自己上吧。”
后面“上学”还是“退学”的字样纠结了一大片。
然后江晓媛找到了她最后一篇日记,铅笔写的,字迹已经被蹭得有点模糊了。
这是她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言语,一共两行。
第一行写着:“没钱,不念了。”
第二行写着:“我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的。”
戛然而止。
之后状元在乡间打工也好,打理贫瘠的土地也好,大概是忙得不可开交了,漫长的纪念里,她再没有写过一句话,她的整个少女时代都压在这个运动会奖品的本子里,藏在了悄无声息的夹层下。
江晓媛从头到尾看完,已经接近凌晨四点,她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把窗帘挑开一条缝,看着窗户黑洞洞的背景下光怪陆离的冰花,只觉得“出人头地”四个字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第二天上午,江晓媛顶着一双沉重的黑眼圈搅合肉馅的时候,祁连打了电话来。
江晓媛一边做着机械劳动,一边对他说:“查岗啊?我还活着,灯塔那边这两天也消停了,我看那病毒没准已经死了,你放心吧。”
祁连沉默了片刻:“……我没不放心。”
江晓媛:“嗯?”
祁连:“就是刚看见你把钱打回我账户了……其实不用那么急的,等年后回来,手头宽裕了慢慢还也一样。”
“哦,原来是这件事。”江晓媛想。
她还以为他账户上会有余额变动的短信提示,打了钱以后就忘了跟他说一声。
“正好有,就还了,”江晓媛说,“你帮我很多了,谢谢啦,等我以后发达了,一定忘不了你。”
祁连:“……”
最开始,他根本不相信江晓媛能活下来,后来发现她是最后的机会了,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成功,只好把她当成沙漠里的嫩芽,诚惶诚恐地随时照看着,谁知道也才不过是一走眼的工夫,她的翅膀居然已经这么硬了。
硬到她说“发达了忘不了他”的时候,祁连居然没觉得好笑。
那边的江晓媛却突然想起他那天傍晚的背影,一叫就来,事后不居功也不吭声,自己默默地走开。她一开始总觉得祁连身上有种匪气,可是时间长了,居然发现这个人其实很靠谱,脾气也不错,有点像长得像狼的大狗,只是看起来吓人,有獠牙,獠牙收起来,就是长久而不表露的温厚。
她忍不住对祁连提了蒋Sam的邀请:“我一个朋友前些天打电话让我过年去他那里做事……”
祁连有些意外地停顿了一下,随后问:“做什么?”
江晓媛:“化妆师。”
祁连:“化妆师?主要哪方面的?”
江晓媛:“……”
她其实并不了解职业化妆师是干什么的,美发店也没有条件让她充分地搜集信息,到现在只是有个模模糊糊的概念,一时真有点说不清楚。
祁连:“你那个朋友干什么的?”
江晓媛:“……老师?”
这她更说不清了,她连蒋Sam真名实姓是什么都不知道。
祁连叹了口气:“你有方向和志向是挺好的,但是最好还是稳妥一点,不要太着急。化妆师方面我也不认识太多人,等过一阵子给你打听打听,有合适的地方再去吧?”
江晓媛:“等等,我不是……”
祁连:“嗯?”
江晓媛闷闷地想:“我只是想听个认识的人的意见,没有让人帮忙找工作的意思啊。”
可这句话说出来有点不识好歹的意思,在和顾客的无数次交锋中慢慢开始学会说话的江晓媛犹豫了一下,又给咽了回去。
祁连:“再说,真换了地方,你住在哪也是个问题对吧?慢慢来吧。”
江晓媛无从反驳。
就这样,她在老家住了大半个月,每天暗自琢磨,没能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书也好,前辈也好,大家只会告诫你多吃蔬菜水果、多努力多思考,没说吃哪种蔬菜水果,也没说努力思考向哪个方向。
老家当然没有电脑和网络供她消遣,电视江晓媛不爱看,于是她渐渐地耐下心来,把状元的藏书挨个翻了出来。
江晓媛想:“既然我们是一个人,我怎么可能看不下去她的书呢?”
说来也奇怪,她这么一想,看书就困的毛病居然奇迹般地自愈了。
原主人的藏书很多,大部分来自县城新华书店——扉页上有书店的章,状元都用旧挂历给它们包了书皮,看得一丝不苟,书页间别说笔记,连折叠都没有。大概受县城的书店规模限制,她买的基本没有时下流行的畅销书,有一些经典名著,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心灵鸡汤。
江晓媛看完了比她一辈子的阅读量还要多的书,不过对她时下的纠结没啥帮助,因为看的是书,不是说明书。
转眼就过了十五,年味随着春风飘散,她也要走了。
她然后留下了一千块钱,和奶奶告别。
奶奶依然是宠辱不惊的模样,听见她要走,也只是应了一声。
“去吧,”她说,“我不懂外面的事,但是你总要出去的。”
江晓媛出发的时候,奶奶送她到车站,看着她上车,老人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前迈了一小步,随即像是意识到自己的腿再也追不上任何人了,她又缩回了脚。
奶奶:“明年还回来的吧?”
江晓媛:“嗯,回来!”
奶奶:“记得回来啊,也回来不了几次了。”
江晓媛眼睛眨巴了两下,又想哭了。
她孑然一身地回城,揣着原主人那张“我一定要出人头地”的纸条。
回程江晓媛长了记性,坐车绕路去了临县,到那去坐火车——火车司机总不至于因为跟乘客吵架而罢工的。
火车车程两个多小时,两个小时以后,江晓媛就要面对一个选择:是继续留在陈老板的美发店里,还是跟着蒋Sam走?
江晓媛用日记本剩下的几页纸分门别类地列出了离开与留下的各自优缺点。
收入么,都差不多,她现在已经混成技师了,每个月连基本工资再提成,比蒋太后要开给她的价格少不了多少。
她还有点舍不得陈老板。出门打工碰见一个厚道的老板实在太不容易了,何况他还那么照顾她。
以及最现实的问题,她身上的钱基本都给奶奶留下了,自己就剩了一点零花,要是真辞职,肯定得重新找房子住,她付得起房租吗?
至于蒋Sam那边是怎么个情况,江晓媛完全是两眼一抹黑。
学校是什么学校?职业化妆师都干些什么?平时工作量大不大,会遇到什么问题?
怎么想怎么不靠谱。
江晓媛用笔尖在本上停顿了一下,重重地在“美发店”三个字上画了个圈,连祁连也是这么劝她的。
江晓媛心里的天平一边倒向了美发店,但不知为什么,这么一倒,她总觉得怅然若失。
这时,火车缓缓地驶入一个小站,车厢里开始报站,先是中文,随后是英文,英文最后说到地名的时候用的音译,就是跑调的汉语拼音。
旁边的一个中年人每次听到,都要兴奋地考他十七八岁的儿子一次:“知道说的什么意思吗?”
然后他会专门把那跑调的地名学一遍。
英文报站每说一次,他就要跟着说一次,像个聒噪学舌的鹦鹉。
儿子终于不耐烦了,喝骂他:“快别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