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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定要。他这个女婿面子相当大,娶的独女。”
此外,就沸沸扬扬听不清了。在一片营营嗡嗡中,满耳充盈着交叠凌乱的言语和事情:考电大,混文凭,找安徽保姆,谁当了部长秘书,国际旅行社最近要聘导游,服装展销挤破头,某报社副总编因为桃色事件被撤职,某某导演的风流韵事……
小莉四顾不暇。“哥,这个周末俱乐部的主要内容是什么呀?”她啜着冰凉沁脾的啤酒,兴致勃勃地低声问顾晓鹰。
“什么主要?就是想跳就跳,想聊就聊,想看就看,没什么主要的。”顾晓鹰的目光一直盯着一个正在跳舞的三十多岁的女子。她腰身纤细,穿着件米黄色的连衣裙。
“那它算什么呀?”小莉追问道。
“算什么也行,舞会、沙龙。”
“主要谈什么呀?”
“想谈什么谈什么。来这儿谈政治的有,谈哲学的有,找舞伴、找情人的也有,想打听上层小道消息的也有,还有想托人调工作的,给小孩儿找托儿所的,干什么的都有。反正你来这儿,各取所需,这儿给你提供一个社交场合。你要说它是个思想交易所,信息交易所,关系交易所都行。”
“来的人都是哪儿的?”
“说不清。同学的同学,朋友的朋友,七连八串,什么都有,三教九流。”
“谁都能来吗?”
“也不是。这只有一个人能说清楚。”
“谁?”
“凌海。”
小莉顺着顾晓鹰手指的方向,看见了周末俱乐部的组织者凌海。个子不高,面容黑瘦。留着极短的平头,戴着副黑框眼镜,不修边幅地穿着件破汗衫,正站着和周围的人三言两语地打着哈哈。
“他搞俱乐部,什么目的啊?”
“谁也说不清,不甘寂寞吧。小莉,你看他第一印象怎么样?挺吊儿郎当,嘻嘻哈哈的吧?”顾晓鹰问。
小莉仔细地看了凌海一眼:“不,他是个阴谋家,肯定心狠手辣。”
“你怎么看出来的?很多人和他接触了几年都看不透这一点。”顾晓鹰惊叹万分。
“我凭感觉,一眼就感觉出来了。”
“是是。这是你从小的天赋。”顾晓鹰连连点头,小莉对人的感觉判断一向是超等敏锐的。“他可是个人物。和你们古陵县那位李向南过去是同学。好了,他过来了,我给你介绍一下。他肯定会向你了解李向南的情况。”
“为什么?”
“为什么?哼,”顾晓鹰阴鸷地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他也正操着李向南的心呢。”他笑着站起来,很潇洒地向走到跟前的凌海伸出手。
凌海对谁也是一股漫不经心的随便劲儿,这股劲儿让对方觉得亲近自然舒服。“这就是你妹妹?”他问。
“是。”顾晓鹰介绍道,“小莉,这就是凌海。”
小莉大方地一笑。
“早就听你哥介绍过你了:一等聪明的小说家。”凌海很随便地伸手和小莉握了握。
“我们正议论你呢。”顾晓鹰说。
“我有什么可议论的。”凌海满不在乎地应酬道,同时转过头和另一个人说笑着。
“你知道小莉对你的第一印象是什么吗?”顾晓鹰说。
“哥。”小莉想阻拦他。
“山野村夫,二赖子。”凌海笑着答道。
“她说一看你就是个野心家。”顾晓鹰揶揄地看着凌海。
“我没那两下。”他却毫不在意,对小莉道,“你是蹲在古陵县写小说的吧?”
“是。”
“我听说过。我有个同学叫李向南,在你们那儿当县委书记,是吧?”
“是。”
“那可是个人物。”凌海一笑,“你对他印象怎么样?”他似乎随口问道。
“我?”小莉一下找不到自己回答这个问题的立场,“哼,他当县委书记挺有手段的,野心勃勃。”
上卷:第二部分窥知他灵魂最深处的心计
凌海似乎并不关心自己提的问题,已经扭过头又在和别人打招呼了,小莉的话一说完,他又转过头像是没话找话地随口问道:“你爸爸对他印象怎么样?”
“挺赏识他的。”
凌海又像没顾上听小莉的回答,转头和旁人搭话。小莉刚说罢,他冲顾晓鹰笑了笑:“你爸爸对李向南可比对你赏识,你真够遗憾的。”而后又朝小莉略一抬手:“见了李向南代我问个好,祝他早日当总理。”说着他离开顾晓鹰和小莉,又漫不经心地和其他桌上的人三言两语地闲扯着。
他不对任何人任何事露出特别的兴趣,散漫而随和是他保持的形象。
这一桌的四个人都是激昂慷慨的改革家。他们抽着烟,在浓烈的烟雾中打着手势,热烈谈论着“第三次浪潮”和东西方文明对比,争论着中国改革的策略方针。四个人中有两个是“文化大革命”前北大附中的学生,现在刚刚大学毕业,分在经济所;有两个是清华附中的老三届,现在分别在两个不大的无线电厂当厂长。
“你们这几位又在商讨治国方略了?”凌海和他们打着招呼,“你们要的那两本外文资料,我已经托人搞来了。等会儿我给你们拿。”
“太感谢了。你本事可真不小。”
“那算什么,朋友之交。”他随便地摆摆手。
这一桌上的两个年轻人正你斟我酌地饮着啤酒,一边头凑在一起嘀咕什么。倒啤酒的动作透出一股子大场面过来人的派头和帅气。一见凌海过来,他们止住话,抬起头打招呼。凌海也拍拍他们的肩膀,话里有话地开了两句玩笑:“你们要找的人我给你们找了,谢不用谢。可你们干事可别太鲁啊,保险系数要大点儿,出了事自己兜着。”他清楚,这两位仗着老子的牌子,拉着天南海北的关系,在搞倒卖外汇的交易。现在是万儿八千地挣着,买卖也很保险,可弄不好,哪天蹲班房也很难说。
他扯上两句便又离开他们。他凌海对什么都一清二楚,但对什么又显得马马虎虎,心不在焉。他真正窥视人的眼睛,隐藏在自己头脑暗黑的深处。房间里灯光很亮。他眯起眼,目光扫过烟雾弥漫的房间。跳的在跳,坐的在坐,聊的在聊。在他的周末俱乐部中,男男女女,什么人都有。出入国家领导机关的忧国忧民之士和吃喝嫖赌的花花公子,都是他的常客。他凌海和什么人都来往,都交朋友,都有相通的语言。他和数不清的人保持着一种可进可退的关系。进可成至交,合为一体,退可远千里,互不相干。他为人随和仗义,有求必应,同时,他对一切又都轻而淡之,毫不在意。人人都把他当成一个关系广泛、喜欢结交朋友的沙龙主人,对他既相信又放心。
可有谁能窥知他灵魂最深处的心计?他是天上地下“过来的人”。
“文化大革命”中,他当过“左”派,写过洋洋万言的大字报;也当过右派,被抓进监狱捆绑吊打。他跑到越南丛林和美国人打过仗,也在北京的小胡同里为了“拔份”动过刀子。搞政治和玩女人,出生入死和酗酒斗殴,黑的白的,荤的素的,雅的俗的,他什么都干过。现在,他没有一定的政治哲学,也没什么一定的伦理道德观念。人不能枉活一世,总要出人头地。这或许是他现在的信条。他在社会上维系着广大的联系,拥有一定的号召力。这一切,终会给他提供什么机会吧?
到底他要干什么,他现在不清楚,走着瞧。起码现在这样,他活得挺有份儿,挺是个人物。哼,“阴谋家”?他想到顾小莉对他的“第一印象”,心中不禁冷冷一笑。“乱世之奸雄,治世之能臣”。他一下想到了曹操。
小兰提着一壶开水悄悄进屋了。
“水才开?暖瓶早空了。”凌海瞅了她一眼。小兰卑怯地看了看丈夫——这不是丈夫,是她的主人——便低下头,不声不响地灌起水来。
小莉一直处在对新环境的亢奋中,同时也始终没忘了观察凌海。隔着人群与烟气,她看到了凌海对小兰说话时的表情:“哥,你看见没有,他对小兰像对个使唤丫头似的。”小莉用胳膊捅捅顾晓鹰。顾晓鹰正入神地盯着跳舞的人群中那个腰身很细、胸部很丰满的女子,一时没反应过来。“你听见我问什么了没有?”
“噢,噢,听见了,”顾晓鹰收回目光,“谁让她跟上凌海的。一个工人家的女儿,不老老实实地找个普通人,偏要攀什么高干子弟。”
“他爸算什么高干?早没实权了。”
“没权还有空牌子,有院子小楼呗。又瞅着凌海是个部长秘书。”
“凌海当了部长秘书?”
“可不是。凌海住院割盲肠,她护理他,几天就被勾引上钩了。凌海搞女人还不是老手。结婚没两天就把她撂一边了。”
“怪可怜的。”
“可怜啥?自找的。哼,她可怜的事儿你还不知道呢。”
上卷:第二部分她的聪明向来用于洞察别人
小莉很想知道底细,可看见顾晓鹰的目光又在盯视着舞场,她就不再问了。她现在没有时间同情小兰。她现在只关心与自己有关的事情:“哥,我看凌海对李向南的事不怎么关心嘛。你说他操心,操什么?”
“那是他藏而不露。你不是看出他心狠手辣了吗?”
“他和李向南有什么仇?”
“政治上的对手呗,没仇也就好像有仇了。”顾晓鹰指指斜对面靠墙的长沙发上几个跷着二郎腿抽烟谈话的人,“看见了没有?他们今晚肯定在那儿商量干掉李向南的事儿。”
“嗬,想不到李向南在北京有这么多对立面。”
“谁让他风头出得这么大的。现在,这一代人都想上去掌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