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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焉@sars·come-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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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姨说,已经给卫老师的女儿打了电话。女儿没听完就在那边哭了,她说要赶过来给爸爸送行。赵姨对她说,事情特殊,一切都已经办完,现在“非典”疫情又是这样厉害,每个地方都在隔离,你来了之后,首先就得关起来十天半月的。说了好半天,才说服女儿,等以后安葬的时候再来。
  达摩说要看看卫老师的遗物。
  赵姨说,你们看吧。
  赵姨没说完,嘤嘤哭起来。这是卫老师死后,大家第一次见到赵姨哭泣,终于松了一口气。大家静静坐着,任赵姨哭。
  茹嫣从那天起就觉得赵姨有些不对头,是那种大恸若痴的样子,这是最难受的。当初自己丈夫横死,自己有四五天都是这样,直到那天晚上,一应后事办完,儿子带了各地宾客去饭店休息,自己独自回到家里。换鞋的时候,丈夫的一只皮鞋突然就从鞋柜里掉了下来,像一只看不见的脚,调皮地踩在自己的脚上。她拿起那只鞋,那只鞋留下了丈夫的脚形,还有丈夫的气味,看着那只鞋,茹嫣兀然就记起了许多事情,想起许多有这只鞋参与的事情,那时这只鞋还在丈夫的脚上,走着,蹲着,站着,轻轻踏着那台电脑的包装箱,用胶带一圈一圈做着最后的固定……一切都历历在目了!她抱着那只鞋就嚎啕大哭起来。
  赵姨哭的时候,达摩将那提袋剪开,从里面一样一样将卫老师的遗物取出来,放在茶几上。有几本书,一个笔记本,一副老花镜,一个CD随身听,几板没来得及用的电池,一只半导体收音机,一个电动剃须刀,还有数十块钱。
  几本书都是近期友人赠送的,扉页上有赠言和题签。CD随身听是卫老师刚刚住院的时候,赵姨去买的,打开一看,那张肖斯塔科维奇的碟还在里面。笔记本里夹着几张照片,都是这次女儿外孙女来拍的,有一张是聚餐时大家的合影,达摩,毛子,茹嫣也在上面,众人围着热气腾腾的手抓羊肉,夸张地笑着,一个个举起手里的酒杯。
  笔记本前半部分记录着卫老师想到的一些问题,读书读报的随感,还有几篇文章的提要和构想。后面有一些住院后的零星文字,病情进展,治疗情况,一些来电记录,还有关于死亡的思考。有些文字,类似遗嘱了。其中说到,如果女儿、外孙女愿意,让她们来与赵姨一起生活,这老少三代女人,都没有别的亲人了。
  达摩见赵姨渐渐静下来,便对赵姨说,您该看看卫老师写下的这些东西。说着达摩就翻到了最后一页,上面的字迹已经很难辨认出来,歪歪扭扭,互相交叠,大小不一,猛然一看,就像是一个孩子的胡乱涂划。估计是最后的日子留下的,一看,果然就是去世前两天的日期。几个人聚拢头来细细看着,猜着,像辨识甲骨文一样,终于将那文字看了出来:“不是的时候,他们说是,是的时候,他们又会说不是。”
  刚刚认出时,大家对这几句谶语一般的话还没有弄明白是什么意思。赵姨说,你们只要将“非典”两个字加进去,就可以都懂了。
  赵姨又说,这个意思,他在还能够打电话的时候,就已经对我说过了。
  几天以后,省报上登出一块小小的讣告,一百五十个字左右,属于卫老师的级别规格。
  讣告说,我省社科联离休干部,我省著名理论家卫立文同志因患重病久治无效,于××××年×月×日×时×分去世。享年八十三岁。卫立文同志1937年参加革命,在长期的革命斗争中,为党为民族做了大量有益的工作,为我省理论建设做出过很大贡献。鉴于目前的特殊形势,遵从卫立文同志的生前遗愿,丧事从简。
  58
  像藏一个八路军伤病员一样,茹嫣一天天为那个与儿子同名的小狗提心吊胆着。外面不再听见打狗的惨叫,也不再看见那些丧家之犬张张皇皇地在路上奔跑。仿佛这世界上从来不曾有过一种叫做狗的东西。
  杨延平肯定是知道了外面发生的事情,自从那次保安打狗之后,竟再也没有叫过。茹嫣想,那只狗惨绝人寰的哭叫,肯定让杨延平受到极大的刺激。它从那哭叫声中肯定听到了一种临死前发布出来的末世警告。它像一个犹太人一样恐惧着,隐忍着,驯服着。眼神是猥琐的,甚至是讨好人的那种。偶尔要表达什么意思,它就很压抑地哼哼几声,在隔壁房间都不容易听到。它像老鼠一样沿着墙根在几个房间之间走来走去,大多数时候是趴在茹嫣卧室里那块小毯子上。那里可以看到一小块天空,可以晒到两三个小时的太阳。只要有动静,哪怕是茹嫣的脚步声或咳嗽声,它都会刹那间支棱起耳朵,警惕地四处张望,认为没有威胁,才又放下脑袋继续打盹。有时候,楼道里有人声或脚步声,一瞬间它也会忘形,像以往一样冲到门口,正想对着门外大吼几声,突然就把嗓子管住了。只见张了张嘴,然后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丝丝细微的呼噜声,很懊恼又很沮丧地盯着房门好半天。每每看到这些,茹嫣就心痛得不行,快快过去将它抱起来,搂在怀里抚着它,小声与它说着话,夸奖它,安慰它。她觉出那柔软温热的小身子在她怀里发抖。
  外面的世界,也前所未有地清静起来,仿佛这个城市的人口少去了一大半。小区成天都是静悄悄的,没有了晨练的老人,没有了下班的人流,没有了孩子们放学后的喧闹。夜里更是死寂一片。
  内心却一直紧张着,惶惑着,六神无主。
  自从那个“我是狐狸精”的帖子出来之后,茹嫣便对“空巢”厌恶起来。那天达摩对她说了一番话之后,她本想做一个反击,帖子写了一半,突然就觉得没有意思了,连存都没有存,就把文档关掉。一些天来,也不再去看那块伤心之地。每天晚上上网,就给儿子发信,QQ留言,偶尔碰上,在MSN里聊上一阵子,看看儿子的模样。自己这儿发生的事,茹嫣都没有告诉儿子,她不想让这些凄风苦雨,败坏了他那儿的明媚春光。儿子发来许多照片,许多像明信片一样极漂亮的照片,显示着他和那块地方的欢乐与美丽。茹嫣急忙将它们拷下来,拿到外面洗印成12寸的照片,还买了一些与法国风情很相称的花边镜框,将它们装起来,挂满书房的半面墙。于是,那些年轻与欢乐就给这个家里带来了光亮。
  常常会无端地忧伤起来,常常有要哭的感觉。这种喜忧无常,让茹嫣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开始了更年期。茹嫣在家里寻着各种家务活干着,擦洗厨具,清理抽屉,将儿子那间多年没怎么动的房间好好打扫了一番。

  撕天裂日的惨叫(6)

  正干活的时候,电话响了,茹嫣就匆匆去接,是电信局来的,催缴电话费。放下电话,茹嫣才发现,自己是在等候梁晋生的来电。算一算,梁晋生有十多天没有消息了。
  自从那一夜之后,梁晋生差不多每天都会有电话来,长长短短说上一些话。如果要安慰自己,当然可以说他如今正是焦头烂额忙得四脚朝天的时刻,但是上厕所后,临睡觉前,在四处奔走的路途中,总是会有几分钟时间来个电话的。想到这里,心里就有些惴惴不安。犹豫了半天,想着虽然不是时候,忍不住还是拨了他的手机,说已经关机,再拨,还是这句话。然后拨他宾馆的房间,没人接。最后索性拨了罗师傅的手机,没想到罗师傅的手机也关了机。这就叫茹嫣真的惶然起来。一个大活人,说不见了就不见了,便觉得这世界荒谬可怖。看起来分分钟都可以和任何一个人发生联系,其实也可以分分钟丢失一个人。
  茹嫣想起很多年前一个女友的话,对男人的那种要求,千万要小心,哪怕你自己也火烧火燎的,决不可轻易失守。有了那件事之后,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男人就像已经把你装进了他的皮包,从此放下心来。女人呢,就像咬上了一只鱼钩,那根线从此就和你血肉相连挣也挣不脱了,哪怕疼痛,哪怕受伤,也要拽着它。
  从前,茹嫣对这一类男女交往的警世恒言,大多只是听听,笑笑,觉得是那些很失败又不宽容的女人总结出来的,发泄一下内心的怨怼。现在竟觉出自己也落在这样一个套路之中了。
  茹嫣又想到江晓力,这才发现一段时间以来,江晓力也没有来过电话,和她前一阵子每日每时都关注着自己的热情劲头比,总是很不一样了。她怕是自己近些天常常外出,没有接上她的电话,便去翻看来电显示,一直翻到十多天前,也没见到江晓力的。想一想,便给她的办公室打了电话,也没人接。茹嫣就再拨她的手机,终于传来了通话音,响了好几声,江晓力终于接了,里面传来了一些人热烈的说话声,像是在一个会议室里。
  江晓力压低声音问,喂,哪位?
  茹嫣说,我的声音你也听不出来了?还问哪位呢!
  江晓力说,真不好意思,这里很吵——
  茹嫣听见里面的嘈嘈声渐渐小了,大约是江晓力走到一个僻静地方,便说,我刚才打电话到你办公室,没人。
  江晓力这才听出是谁,说,什么事?
  茹嫣说,没什么事,一个人在家里关禁闭,想你呗。
  江晓力半真半假地说,你还会想我?
  茹嫣心里便有些愧疚,想想自己,自从和梁晋生走近之后,确实就没有多想起过江晓力,甚至也很少主动给她电话,忙说,你这个月老啊还跟我计较这么多?我封闭了这么长时间,你也不来慰问慰问我?
  江晓力说,我正开会呢,什么事快说吧。
  茹嫣说,没什么事,想明天约你去郊外看看春色。
  江晓力说,我现在哪有这闲情逸致啊,我在北京呢。
  茹嫣惊异地说,这种时候,你跑到北京干嘛呀?
  江晓力说,所里的事,这样吧,会还开着呢,我回来再联系。
  然后连拜拜也没说就挂机了。
  茹嫣就觉得江晓力今天有些怪怪的,冷冷的,自己便悻悻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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