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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史官每天都在作死-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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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龚致远在外头接道:“刘侍郎乃钦差大人,皇上委以重任,万望保重身体才是。”

齐昱垂眼瞧着温彦之,温和笑道:“李庚年去烧水了,温舍人不必担心了,坐罢。”又向外头道:“龚主事也去歇着罢,没甚么事了。”

温彦之这时才想起方才自己是在怄什么来。

——温舍人。龚主事。

哎。

好等了一会儿,李庚年同几个兵部的亲随抬了大木桶放到里间,倒入三铁锅烧开的热水,又从井里兑了几桶凉的进去,齐昱见着水温合适了,便说:“那本官先沐浴。”

温彦之便跟在李庚年等湿漉漉的几个亲随身后,一齐要走出去。齐昱忽然在画屏后唤他:“温舍人。”

温彦之一惊,连忙折回来:“在。”

画屏后传来水波晃动之声,须臾,齐昱的声音沉沉传来:“你留下。”

——留留留下?

温彦之愣住,只得答:“是。”

李庚年领了众亲随告退,反手关上了门,守在外面。

一时之间,温彦之低头靠墙立着,齐昱在屏风后沐浴,屋内只剩了两人。两相无话,就这么静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同时开口:“皇上您……”

“温舍人……”

又都顿住。过了会儿,又同时开口:

“朕——”

“微臣——”

随即又沉默了。

温彦之舔舔嘴唇,道:“微臣给皇上泡些热茶。”

“不用,”齐昱的声音从画屏后稳稳传来,“夜里更深,喝多了茶水反倒不好。”

他将身子往水里更沉了沉,总算是舒缓了几分方才的紧张,想起那禅房的情形,此时此刻竟然闷声笑了出来。

他想起来的路上自己曾在马车里赌咒温彦之,要老天开眼,下暴雨雷电折磨温彦之,以报自己之苦。倒也奇怪了,老天爷说天打雷劈就天打雷劈,还劈错了屋子,不是瞧错了罢?开的这是哪只眼?他齐昱是个兢兢业业的好皇帝啊,作什么要挨劈?

“温彦之,”齐昱忽而玩笑问道,“不是你赌了甚么天打雷劈的咒罢,怎这天火专捡了朕劈?”

“微臣岂敢!”温彦之咚地跪下,急急道:“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微臣万死不能做。禅房之事皆因此处山间多云雨,水汽充沛易生雷电,皆是万法自然,并无鬼神之说,还望皇上明察!”

齐昱好笑:“行了行了,起来罢。你这人,着实不会开玩笑,竟讲这一通大道理。”

温彦之讷讷地站起来:“谢皇上。微臣虽则愚钝,可皇上真龙之体,万万开不得玩笑。”

“嗯,朕知道了。”齐昱感觉泡得差不多,正待要起了,一看手边却没有巾帕,想来是方才走到外间的时候放在了桌上,便问:“温舍人,你瞧瞧外间桌上可有朕的巾帕?”

温彦之抬头瞧去,果然见一条精致的巾帕正放在桌上,“禀皇上,有。”

齐昱笑道:“劳烦温舍人,替朕搭在画屏上。”

☆、第29章 【呆子睡觉甚老实】

温彦之小心拿起巾帕,走到画屏外边,抬手将巾帕搭了上去,随即连忙掉回头又站回最靠外面的墙角去。

画屏另侧水声渐大,不一会儿齐昱已擦干了穿戴好走出来,乌黑的发尽数披着,湿润地贴在脖颈上,抬头见温彦之正勾了脖子立在墙角里,好笑:“温舍人,来坐罢。”

温彦之闻言转身,见齐昱正好坐在桌边,用巾帕擦头发,身上衣物尽是素色,撇下了金丝银线盘龙绣凤,整个人竟像剥掉了一层透明的光晕,却生出别样一番神采。他晃了晃神,道:“皇上万金之躯,微臣不敢叨扰,既然皇上已擦洗好,亦不用微臣伺候,微臣便先行告退。”说罢当即就要走。

齐昱笑了一声,“站住。”

温彦之便站住,垂首。

齐昱道:“朕留你下来,不是要你伺候,是为了找人说话,你急着走,是不想同朕言语?”

温彦之连忙摇头:“微臣不敢。”

“一路行来便没听你说甚么话,你是生气?”齐昱眸色深邃地看着他,“你是怪朕没有寻到云珠?”

温彦之苦笑:“微臣不敢,皇上乃一国之君,言出必行,答应帮微臣寻找云珠,已是莫大恩惠,微臣不敢求多,如今只一味祈祷云珠吉人自有天相,能顺利脱险。”

“你权且先放宽心,”齐昱难得宽慰道,“朕让人去找的那些个地方,若寻不到你那小姑娘,没准也是好事。”

温彦之眸光一闪,轻微叹息:“皇上说的是。”

齐昱四下看了看禅房当中:“再过一会儿天快亮了,你寻寻这屋内有没有多出的褥子枕被,将就铺了睡一夜罢,也无需再叨扰龚主事几个。”

温彦之:“……”

原来您留微臣,是怕叨扰了龚,主,事?

温彦之心底又浮起一丝落差,不知为何,只下意识把心一横,竟也不推脱:“微臣这就找。”

倒换做齐昱有些奇怪。

禅房床板下面便是空箱,温彦之找出了干净的褥子和枕头被子,便要拿到外间去铺。

齐昱在他背后笑:“‘君子谦谦以自持之,不卧屏外’,温舍人读了那么多书,如今这句倒要朕来教你?”

温彦之抱着一干被褥站住,心里不是没想过齐昱说的这句话,可……

他回过身来看齐昱,细眉皱起:“微臣总不能……与皇上同卧一屏后。”那有违君臣之道,也不甚像话。

“随便你罢。”齐昱侧卧在床上,支着额头瞧着温彦之纠结的模样,倒觉得这呆子每逢此时都格外可爱。

是有辱君子之风,还是有辱君臣之道,他很想看看这刚正不阿的呆子要怎么选。

温彦之站在画屏处犹豫了好半晌,忽然道:“皇上?”

“嗯?”齐昱眯着眼睛,唇角微微勾起,看来这呆子有了主意。

温彦之踟蹰了一下,略狡黠地问:“您,准许微臣睡在屏后么?”

齐昱唇边的笑意渐深,又把问题抛回给他:“你,想让朕准许么?”

温彦之讷讷道:“想。”毕竟皇上若是同意了,就不算有违君臣之道了。

“那……”齐昱也很狡黠,“朕若是同意了,又有什么好处?”

他听见温彦之叹了口气,又是一会儿不说话。正当齐昱觉得温彦之可能要认命将褥子搬去外间时,忽然觉得有人靠近了自己。

睁开眼,一个纱布包着的小棒棒杵在齐昱面前,温彦之双手拿着。

齐昱:“……?”

温彦之貌似很是下定了决心:“这百米酥是曹大人临行前给微臣的,就两个,分皇上一个。”

——甚么?齐昱看着温彦之将那小棒棒塞进他手里。

温彦之叹了口气,见齐昱很不乐意似的,便又再掏出来一个放在齐昱手里:“算了,都给皇上罢,皇上今晚受惊了。”

——算了?还很舍不得的样子?

——是朕求着你给的吗?

齐昱直想把温彦之的脑袋按进方才的木桶里,好生濯洗濯洗,瞧瞧里面究竟是些甚么鬼东西。

正是不知说什么的时候,温彦之竟已两下铺好褥子枕头,问齐昱:“皇上,吹灯吗?”

齐昱把玩着手里的百米酥,摇了摇头:“别吹了,也没多少蜡烛,燃尽也就天明了。”

温彦之想见宫中延福殿里,镇日都燃着长明灯,好似帝王福泽一般。晚上不灭灯,应该是每个皇帝的习惯,他也没再多想,只恭敬给齐昱躬身揖了下,就四平八稳地躺下了。

齐昱就这么在床上支着头瞧温彦之闭上眼睛,睫翼微颤,在清秀的脸上落下两道黛影,不由觉得,这呆子睡觉甚老实。

跳动的烛光中,年轻的皇帝轻轻笑了。

第二天鸡还没叫,温彦之一个喷嚏把自己打醒了。

顺带也把床上的齐昱给惊醒,皱着眉头看过来:“怎么,风寒了?”

温彦之坐起来吸了吸鼻子,果真是堵上了,于是瓮声瓮气道:“禀皇上,应是落雨后地气太凉,睡了一夜中了寒气。”

齐昱坐起身来,“朕去找人给你请个大夫。”

温彦之晕头晕脑道:“微臣自己去罢。”

可此时齐昱已经穿上外袍走了出去。

李庚年说:“找大夫得从后山绕下去到前面的村落,估计要晚上才回得来,早知周公公让带个太医的时候,就该带上。”他突然想起来,“周公公临行前嘱咐带了一盒各式药茶,说是太医院配置的,寻常小病都能治一治,温舍人这风寒,或然灌下两碗姜汤也能好。”

于是齐昱赏了温彦之两包药茶泡水喝,龚致远也很热心地跑到厨房去捡了两块老姜,给温彦之煮了一碗浓浓的姜汤。

“趁清早喝掉才好,”龚致远端到温彦之面前道,“过午吃姜,毒如砒霜。”

温彦之乖乖接过来大口喝掉,当即就觉得发了身汗,完了只管皱着脸龇牙:好难喝,好难喝。

齐昱在侧旁一边翻书一边瞧着温彦之的神情,好似个被哄着吃药的小孩,颇觉有趣。

温彦之一早上都在咕嘟嘟喝水,喝了姜汤喝药茶,却觉得自己也没怎么好。他勉强写了两页花笺记录了昨夜的事情,睡觉那段自然掐过不提,只捡天火险要的情景说了说,后面想了想,又加了句“帝福泽庇佑,免遭雷火之灾,是天助我朝”,想来是曹不韪喜欢的调调,写罢还满意地点点头。

中午昭华寺里的和尚做了素斋,温彦之本就没什么胃口吃饭,素斋淡盐寡味地就更吃不下去,只好起身,想趁齐昱下山去白虎军里议事的功夫,回房洗个热水澡。昨夜是万没法子才斗胆和皇上打挤了一夜,今夜还是去小禅房那边看看还有可用的单间没有,好歹也要拾掇一间,万不能将风寒传染给皇上。

齐昱下午在白虎军中议完事,顺带同左右将军一起吃饭,席间菜色甚佳,不由想起早间昭华寺的馒头稀饭温彦之一口都没有咽下,遂有些后悔不准那呆子跟来。

也不知他晚饭好生吃了没有。

但说到底,杀伐之事落到了实处,温彦之那样的性子,还是少知道的好。

齐昱望着满桌的烤肉、红烧鱼,叹了口气。

白虎军右将军问:“刘侍郎叹什么气,红烧鱼不好吃吗?”

齐昱笑:“本官是可惜工部员外郎今日抱病,不得与二位将军共品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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