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骚动之秋-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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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队办公室是由土改时的两间饲养棚改造成的,矮、暗、小却干净严整。肖云嫂在那里主持了三十几年村政党务,使那两间小屋成了群众眼中权威和荣誉的圣地。

  肖云嫂指着办公室墙上挂满的奖旗奖状,向岳鹏程讲述着那每一面所代表的光荣。未了又让会计拿出帐本,指着上边标明的八百元存款,十分严肃地说:

  “程子,这是全村几百户老小十多年里攒下的家业。除了买点笔墨纸张,我没舍得乱花一分。现今交给你了。你可记着,别看我把你当亲儿子待,你要是给我丢了红旗、踢瞪了这份家业,我可是不依你!”

  岳鹏程庄重地接受了肖云嫂交予的荣誉和家业。学大寨,连夺两年“红旗标兵”。

  县委书记为他披红挂彩、牵马游行的那天,淑贞领着羸官、抱着银屏,挤在县城拥挤的人群里,落下成串热泪。然而,要保持“红旗标兵”,要使土地继续增产,就得舍得本钱投资。土地海绵化,化肥、过磷酸钙、硝酸铰……社员收入只落在纸上,八百元家底也贴了进去。天,这可如何是好哇!

  淑贞更焦急的是:买书交学费的时候到了,把两只下蛋的鸡卖了还没有凑够钱;而凑不够钱,羸官的中等技工专业学校就难以上得下去了!

  那一天,淑贞正坐在院里急急火火编著柳条筐子。因为急,柳条几次折断,几次把她的手指刺得鲜血淋漓。岳鹏程下地回来,见家中烟火未动,又见淑贞那副狼狈模样,不觉动了肝火,说:

  “看看!这家里就缺你那几个工分?”

  柳条筐子作为家庭副业,那时是“法定”只能交到队里换工分的。

  淑贞见他这副嘴脸,也没有好腔调:

  “工分?工分当得了钱用?羸官的学费你给交?”

  岳鹏程一愣,忽然想起地从衣兜里寻找起一份通知。那通知是技工中专几天前派人送来的,说羸官的学杂费已经逾期,倘若某日以前交纳不上,他们便要按规定做退学处理。

  事关儿子前途,岳鹏程也把一脑子的“保红旗”的事丢到一边,从淑贞手里接过活儿麻利地干起来:多编几个柳条筐,明天一早送到黑市,或许还可以……

  然而,并没有等他们忙碌多久,羸官便背着一个可怜巴巴的行李卷儿,出现在二人面前。

  “羸官,你这是……”迎着儿子,淑贞一脸呆相。

  羸官惨然一笑。

  一切都明白了!一切都晚了!

  “不行!我找学校讲理去!”岳鹏程如同一条狮子,跳了起来。

  “你找谁讲的么个理去?”扑到儿子身边、两眶泪水噗噗下落的淑贞,忽然把尖锐的目光指向岳鹏程,“你整天日只知道抢你的大红旗,老百姓过的么样日子你知道不知道?早先日你发誓赌咒让我过上舒心日子,我过不过上也罢了,可儿子,儿子连个学也上不成啦!你还算个当爸爸的吗?你还算个男人吗?……”

  淑贞号啕大哭着跑进屋里去了,岳鹏程像散了架的纸人,一屁股瘫在了地上,……

  几天几夜的苦苦思索,几天几夜的反复谋划,岳鹏程带领一支“学大寨特别支队”,悄然地开上了盐场。一个月下去,一张一万元的存款单落到岳鹏程手里。那张存款单很快又变成了一座小小的木工厂。

  “咱这小木工厂,单是挣个手工钱,哪辈子也发不起来!要是自己能搞到木头,那就得啦!”一次吃饭时、岳鹏程发着感慨。

  “要搞木头还不好说,关东山有的是!”羸官有意无意地说。

  “吃了灯心草,说话倒轻巧!关东山的木头是给你准备的?”淑贞训斥说。

  “不是给咱准备的,咱就不兴搞点回来?你没听喇叭里整天喊:搞活,搞活!”

  “搞活也不能有李龙爷的本事,搞到关东山上去!”

  “那就得看有没有孙猴子那两下子了!”

  岳鹏程眨巴两眼听他娘俩打嘴仗。听到高兴,一拍大腿对羸官说:

  “好小子!你真的有种,跟老子下一趟关东山,敢不敢?”

  五天后他们启程了。搭货车、爬火车、拦拖拉机,外加开动“十一号”快赶慢撵,岳鹏程和羸官几经辗转到达伊春。伊春是一座地地道道的边疆之城、森林之城,参天古木满山皆是,大小林场一个接一个。岳家父子把眼睛朝四下里一瞭,便觉得心高气壮起来。可哪想,那些或大或小的林场端的都是国家的饭碗,做的都是官办的买卖,对两位来自异乡异土的农民父子,眼珠儿也不肯正视一下。第一次进到一个林场,人家把盖着大桑园大队印章的介绍信“研究”过几遍,揉一揉朝火炉里一丢就下了逐客令。第二次、第三次,除了重复第一次的过程之外,还招惹了一大堆冷讽热嘲。那时“开放搞活”还是报纸广播上的新名词,林场还是一眼古井死水。

  这苦了岳家父子。躲在人家草屋里熬过一夜,第二天更妙,来到一个林场门儿也不准进。岳鹏程冒着胆子朝里硬闯,几乎没有让人家当做图谋不轨的“盲流”扣起来。

  又饿又冷,父子俩万般无奈,坐在离林场大门不远的一片向阳地里啃起淑贞给带来的锅饼——那锅饼也没有几个了;眼看着父子俩怕是只有靠讨饭返回家园了。

  正是中午,下班铃响过,林场的干部职工三三两两向宿舍区去。岳鹏程看着生气,羸官心中忽然一动,提着包裹走到林场门前,就地一坐,把包裹里煮好的对虾在面前一摊一摆,随之挑出几个又大又鲜亮的,两手抓着执着就向嘴里填。岳鹏程被搞得懵懂了,下班的林场干部职工却新奇谅讶得停住了脚步。

  “嚯!小伙子,好福气哟!”一个干部模样的人说。

  羸官眼不抬嘴不停:“福气?就这烂对虾?你们东北人谁稀罕这个。”

  “耶!你这是哪儿得的情报?”干部越发有了兴趣。

  “这不大门还没离?我和我爸千里迢迢给你们送对虾来,你们连门都不让进!”

  羸官朝正向这边走来的岳鹏程努着嘴。

  “哦?”干部带着几分惊讶地打量了岳鹏程几眼,问:“你真是做这买卖的?”

  岳鹏程这时已经看出些门道来了,回答说:“这还假得了?在吉林那边,人家对我又是酒又是菜,你们这儿可好!”

  干部思量了片刻,又见职工们七嘴八舌,只差没有流涎水,说:“我要可不是三斤两斤打发了的。”

  岳鹏程说:“三斤两斤我还得找到你关东山来?明说吧,我看中的也不是钱,是你们的红松木!”

  “这就好说了!”干部当即喊过一个人,分咐把岳鹏程父子请进了林场小餐厅。

  合同一夜就签下了:大桑园每年“五一”、“十一”、春节给林场发三个车皮鱼虾,林场每年在相应的时间里,给大桑园发三个车皮原木。双方均给对方以最低价格,差额一年终了以实物补偿。

  合同得到了遵守。虽然岳鹏程每年要额外支付相当一个数目的“车皮调拨费”,“木材加工厂”还是变成了“木器制造厂”,并且以超乎人们想象的速度发展和创造着奇迹。

  世事乖戾,好景没过两年。一天,岳鹏程正同几位朋友在家中喝酒,木器厂供销科长齐修良送来一封电报。电报是伊春发来的,内容很简单:

  发来鱼虾已坏 拟作退货处理“五一”前夕,岳鹏程特意早早搞了一车皮对虾、黄花鱼和市场上难得见到的嘉吉鱼,发了去。因为前不久得到消息,林场的一把手换了人,这位一把手对前任的许多作法很不满意,不少原先的合同被迫终止或修改。岳鹏程不惜血本抢在前边,原想可以稳住对方,确保自己的财路不受影响。没想等到的竟是这样一纸内藏险恶的电文!

  “咱们的鱼虾是从冷库直接装上的火车,根本不可能坏。”齐修良表白似地说。

  “什么鱼虾已坏!鱼虾坏了还退的什么货?这种天气,让他们一退,到家不成大粪那才是怪事!”

  “这明明是讹诈,逼咱们杀价!”

  “杀价?只怕是要废合同哩!

  喝酒的朋友和新任木器厂厂长羸官等人,忿忿地议论着。

  “妈拉个臭婊子养的!”岳鹏程一拳把桌上的杯盘盅碟擂得东倒西歪,“欺负到咱爷们头上了!也不打听打听咱爷们是不是那种软柿子泥!老子早就防了他这一手,律师也早请下啦!想在合同上改一个字,试试看!”

  他一气喝下几杯酒,对齐修良说:

  “回电报!就告诉他们,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一切法庭上见面!”

  喝酒的朋友们听岳鹏程说得那么有把握,一齐助威叫好。羸官走马上任,正想一展宏图,对惩罚林场背信弃义的行为自然举双手拥护。

  齐修良胆颤心凉,站在那里只是不动。

  淑贞心中忿忿,但她望着被火气烧透的丈夫和儿子,劝慰说:

  “鹏程,今天酒喝得多了,再说天也黑了,电报是不是等明天再发……”

  “不行!”岳鹏程牛劲正旺,越发刻不容缓,对齐修良说,“发!一个字不准改!马上就去!今天发不出去,你这个供销科长就不用当啦!”

  电报发出去了。当晚岳鹏程喝得云山雾罩,在炕上翻着个儿骂了一宿,与伊春的那位一把手打了一宿“官司”。淑贞也跟着做了一夜恶梦。她梦见木器厂被一阵狂风刮走,羸官成了当年绝望地坐在海边的岳鹏程;银屏成了不久前被学校除名还乡的羸官……她几次惊醒,几次忧心如焚地抹着眼泪。

  第二天、第三天,羸官和齐修良请来了律师,并且按照律师的提示,做好了一切打官司的准备。

  第四天正午,岳鹏程忽然提出,他要亲自去伊春会一会那位新上任的一把手,并让给伊春再发一封电报,告知他去的日期和车次。

  虽是四月时候,地处北国深山林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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