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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太阳升起的晚,第二天清早第一缕阳光透进窗户的时候,溯光醒了。他走到院子里,一夜的霜冻让水面结了薄薄的冰,仿佛一面镜子。他默默的凝视着冰面,眼神有些虚无。
“醒的这么早?”身边有人问,“睡得安稳么?”
转头看去,原来是此地的主人祁连岳 ,他正精神焕发地站在庭前招呼客人。溯光点了点头,弄碎了水池里的薄冰,掬水擦拭了一下脸和手,对刺骨的寒冷无动于衷——那么多年来,他一直居住在北海,这样的冷意又算什么?
然而,他的手刚一接触到水面,那些薄冰就悄然融化了!那种灼热来自于他的掌心——越是靠近南迦密林,就越发强烈。他摊开手掌看了一眼,发现命轮依旧在缓缓旋转,发光的那一支指向东北角某处。
那是星主的召唤,催促他迅速前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需要从天下各处召集人手?
“准备好了么?”他将手擦干净,“我们马上要动身了。”
“当然!”祁连岳眼里有亮光闪过,“这就可以走!”
果然,他已经早早地换好了衣服——长发用丝带束好,身穿葛布夹袄,外加皮质的短款猎装,鹿皮的及膝靴,鹿皮手套,背后背着一把长弓,腰间还插着昨晚用过的那把银色短弩。他精神焕发,宛如一把出鞘的利剑,和昨夜那个颓废的醉汉截然不同。
溯光的目光停留在他身后的那个行囊上,微微蹙眉。那是一个简单的包裹,是一种非丝非革的布制绒,看上去并不沉。
“就这些行李?”他有些惊讶。
“反正进青木塬也带不了太重的东西,不然连那一片沼泽都走不过去。”祁连岳拍了拍行囊,从容答道,“这里面的每一件东西都是精选过的,没有一件是不必要的——这几年我可天天琢磨着怎么进那片林子。”
说到这里,他拿出了一双靴子给溯光:“这是我特制的鹿皮长靴,你换一下吧。”
溯光有些愕然:“在雨林里穿这种靴子?走不了多远脚就会闷吧?”
“有透气的小孔,”祁连岳解释道,晃了一下那双长靴,“而且这个也不是在林子里穿的,而是为了过沼泽地,进了林子,要换另一双鞋。”说到这里,他又拎出了一双鞋子——那是一种特殊的葛藤和布混在一起编织成的敞口鞋,轻巧灵便。
他显然为这一次深入密林的旅途做了极其严密的准备,然而溯光却摇了摇头,谢绝了他的好意:“不用了,我不需要这些东西。”
祁连岳愣了一下,笑道:“也是,阁下非寻常之人,估计真的不需要。”
溯光只是点点头:“那么,上路吧。”
他说得干脆,祁连岳点了点头,吹了一声口哨——只听后院里一阵嘶叫,一阵风吹来,绕着他们两人旋绕了一圈,然后扬足而立。
“我们要进那片林子,还需要坐骑。”祁连 说。
溯光定睛看去,发现那是一种奇特的马,全身乌黑,高不过四尺,比西荒出产的骏马矮了足足一半,就像是袖珍的马驹。然而这些马骨骼均匀,四肢粗而壮,毛色光亮,匹匹矫健。
这些马显然被训练得很好,此刻正整齐地站在那里等待主人的命令。
“这种马叫做‘骊’,传说是天阙山上的天马和山林野马杂交的后代。”祁连岳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背生双翼的天马只存在于传说中,无法被驯养,所以当地人只能选取毛色亮的小母马,在春季时放养在天马出没的山野林间,希望能怀上马驹。”说到这里,他拍了拍领头那匹骊的脖子,“我花了三年时间,才得到第一匹半血的天马,又用了三年时间,才繁衍出这些马。因为只有这些马,才能在南伽密林里出入自如。如果换了别的马,还没有靠近那片森林,就会吓得往回跑。”
“连动物都畏惧那里?”溯光蹙眉道。
“是啊……青木塬是不祥的地方,一切有生命的东西的禁地。”祁连岳低声道,“几乎没有任何生灵从那里面活着出来过。”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溯光拍了拍身侧一匹正对自己 的马,仿佛想起了什么,问:“嘉木呢?”
“已经把他托付给村里的南二嫂了。”祁连岳淡淡道,“我和他们说要去一趟 谷,卖掉这些马换点儿钱,大概一个月后回来。”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如果一个月后回不来,嘉木估计就得靠自己生活了。”
溯光问:“他不知道你是要去青木塬找他母亲?”
“那当然,否则那个傻孩子还不拼死拼活要跟着一起去?”祁连岳苦笑着抬头看了看天色,“走吧。”
青木塬位于神木郡的西南角,北靠出云山,是一片方圆约两千里大小的森林,属于绵延万里的南伽密林的一部分,从村庄边缘看去,森林青而广袤,天气好的时候,甚至隐约可以看到远处慕士塔格雪峰的轮廓。
当他们两个人各自骑着一匹马,驱赶着那群骊离开村庄时,村口的人们没有太多的关注,都以为他们是要去隔壁的郡县卖马。只有村口的南二嫂探头看了看,道:“嘉木他爹,你去郡府卖完了马,记得从那里的葆济堂带点安宫牛黄丸回来!我家媳妇儿老是肚子痛,村里大夫看不好。”
“知道了,一定。”祁连岳满口答应着,“嘉木就麻烦你照看几天了。”
南二嫂拍了拍身后孩子探出的脑袋:“没事,这孩子懂事的很,不让人费心。”
“爹!爹!”嘉木甩开她的手,追了出去,大声喊道,“你早点回来!”
跑得很快,马蹄“嗒嗒”,已经从村里唯一的道路上冲了出去——听到背后传来的清脆喊声,马背上的男人颤了一下,却咬着牙,强自克制住自己,一路策马疾驰,硬是没有回头看背后狂追的儿子一眼。
“真是个婆婆妈妈的孩子。”祁连岳喃喃道,眼眶却有些红了。
溯光勒住马,转过头看着他:“你不妨再考虑考虑——以你现在的能力,踏入那片森林实在是太危险了,就算能进去也未必能平安出来。嘉木还小,你真的要为了找尊夫人冒那么大的险?”
“他总会长大的,而我却很快就要老了。”祁连岳摇着头,语气还是很硬,没有松口,“现在不去,难道要等死了再去?”
溯光轻轻叹了口气,终于不再说什么。
两人已经并骑驰出了村口。村口赫然矗着一座巨大的门楼,看样式,应该是中州人的风格,然而却已经红漆剥落,斑驳破旧——门楼下坐着一个打盹儿的老人,在两人出去的时候睁开眼看了一下。
“蔡老伯,我们今天要去郡府卖马,大概一个月后回来。村长已经给过文牒了。”不等对方发问,祁连岳赔笑着从怀里拿出一张纸,又塞过去一吊铜子,“这点钱给您买酒喝,我儿子这几天住在村里南二嫂家,麻烦您帮忙照看一下。”
老人睁开浑浊的眼睛,用枯瘦的手颤巍巍捏起了那一吊铜子,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挥了挥手,扔了一个什么东西来。
“多谢多谢!”祁连岳伸手将那东西接住,拱了拱手,策马而出。溯光看到他手里拿着的居然是一把粗大的钥匙,不由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两人走出不到一里地,眼前忽然出现一道墙——那是一道用木材为骨,抹了泥灰的厚墙,矗立在旷野里,显得非常诡异。那一道墙孤零零地立在地上,只有一扇锁住了的门,向着左右无尽的展开,似是一双巨大的翅膀,挡住了所有出村的人。
溯光勒马,朝两侧一看,居然一时间看不到尽头!
马群在墙外停住,有些不安地来回踏着步。
“这道墙外,就是青木塬的地界了。”祁连岳跳下马,拿出了方才那个老伯掷给他的钥匙,打开了铜挂锁,然后把插着钥匙的锁挂在了门上,转过头打了个呼哨。
那群马听到了号令,立刻迈开步子,排成一列“嗒嗒”地穿门而过。
“这道墙大概是二十年前建起来的,为了防止村里人走进青木塬。”祁连岳翻身上马,跟在了溯光后面,“平日从来不开,钥匙被蔡老伯看着。”
“还有人想进青木塬?”溯光蹙眉,“不是说那里不祥么?”
祁连岳神色阴沉下来:“其实那些人不是自己要过去的……而是莫名其妙像是被什么附身了一样,半夜无声无息地游荡出了村子,从此消失。最近十年,每年的八九月份都会有十多个人从村子里失踪,最后不得已,村长才发动大家建起了这道墙。”
溯光蹙眉道:“然后就没有人失踪了么?”
“也还是有的……只是少多了。”祁连岳回答。在他的声音里,那一道门缓缓关闭了,将两人隔绝在了荒野。
就在门即将关闭的那一刻,一道影子“刷”地穿过了门缝,一边叫着,一边对着两人直扑过来! 骊受到惊吓,一时间纷纷扬蹄避让,嘶叫连连。
“三花?”祁连岳吃了一惊,那跟上来的东西居然是自家后院里的老狗。那条狗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走路一瘸一拐,身上的皮毛也因为长疮而脱落了一半。然而此刻,它居然主动离开了家,默不作声地一路跟着祁连岳,穿过了这道墙来到了青木塬的地界!
听到主人的声音,三花拼命摇动尾巴,呜呜地叫着。它的一只眼睛已经瞎了,另一只也蒙上了灰白色的翳,没有丝毫光芒,口角不停有 水流下。
“你跟来干什么?真想让我把你做成火锅么?”祁连岳有些无可奈何地看着这条老狗,“快给我滚回去!那个小兔崽子如果见不到你会着急的。”
然而,三花却不肯走,凑过来在主人的马腹下磨磨蹭蹭的,发出不明原因的呜咽声,似是哀求,又似是警告。就算是祁连岳失去耐心地一脚踢过去,瘦弱的狗也只是哀呜了一声,却不肯离开。
溯光看着这一幕,道:“忠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