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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年繁华梦-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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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乡人见着这般豪富的人家,哪个不来讨殷懃、帮办事?不多时,都办得停停妥妥。统计所办女子的头面,如金镯子、钗环、簪珥、珍珠、钢石、玉器等等,不下三四千两银子。那日行大聘礼,扛抬礼物的,何止二三百人。到了完娶的时候,省、佛亲朋往贺的,横楼花舫,填塞村边河道。周庸佑先派知客十来名招待,雇定堂倌二三十人往来奔走,就用周有成作纪纲,办理一切事宜。先定下佛山五福、吉样两家的头号仪仗,文马二十顶、飘色十余座、鼓乐马务大小十余副,其余牌伞执事,自不消说了,预日俟候妆奁进来。
  不想邓家虽然家道小康,却是清俭不过的,与姓周的穷奢极侈,却有天渊之别。那妆奁到时,周有成打开奁仪彔一看,不过是香案高照、台椅半副、马胡两张、八仙桌子一面、火箩大柜、五七个杠箱。其余的就是进房台椅,统通是寻常奁具而已。周家看了,好生不悦。那阿谀奉承的,更说大大门户,如何配这个清俭人家?这话刺到周庸佑耳朵里,更自不安,就怨周有成办事不妥,以为失了面子。周有成看得情景,便说道:“某说的是门户清白,女子很好,哪有说到妆奁?你也如何怨我?”周庸佑听了,也没话可答,只那些护送妆奁的男男女女,少不免把姓周的议论妆奁之处,回去对邓家一五一十的说来。邓家这时好生愤怒,暗忖他手上有了几块钱,就说这些豪气话,其实一个衙门役吏,还敢来欺负人。心上本十分不满,只横竖结了姻家,怎好多说话,只得由他罢了。
  且说周家到了是日,分头打点起轿。第一度是金锣十三响,震动远近,堂倌骑马,拿着拜帖,拥着执事牌伞先行。跟手一匹飞报马,一副大乐,随后就是仪仗。每两座彩亭子,隔两座飘色,硬彩软彩各两度,每隔两匹文马。第二度安排倒是一样,中间迎亲器具,如龙香三星钱狮子,都不消说。其余马务鼓乐,排匀队伍,都有十数名堂倌随着。最后八名人夫,扛着一顶彩红大轿,炮响喧天,锣呜震地。做媒的乘了轿子,宅子里人声喧做一团,无非是说奉承吉样的话。起程后,在村边四面行一个圆场,浩浩荡荡,直望邓家进发。且喜路途相隔不远,不多时,早已到了。这时哄动附近村乡,扶老携幼,到来观看,哪个不齐声赞羡?一连两三天,自然是把盏延宾,好不热闹。
  那夜邓家打发女儿上了轿子,送到周家那里,自然交拜天地,然后送入洞房。那周庸佑一团盛气,只道自己这般豪富,哪怕新娘子不喜欢?正要卖些架子,好待新娘子奉承。谁想那新娘子是一个幽闭贞静的女流,索性不喜奢华的。昨儿听得姓周的人把他妆奁谈长说短,早知他是个矛富忘贫的行货子,正要拿些话来投醒他。便待周庸佑向他下礼时,乘机说道:“怎敢劳官人多礼?自以穷措大的女儿,攀不上富户,好愧煞人!”周庸佑道:“这是天缘注定,娘子如何说这话?”邓新娘子道:“妆奁不备,落得旁人说笑,哪能不识羞耻?只是满而必溢,势尽则倾,古来多少豪门,转眼田园易主,阀阅非人。你来看富如石崇,贵若严嵩,到头来少不免沿途乞丐,岂不可叹?今官人藉姻亲关照,手头上有了钱,自应保泰持盈,廉俭持家,慈祥种福,即子子孙孙,或能久享。若是不然,是大失奴家的所望了。”周庸佑听了这一席话,好似一盘冷水从头顶浇下来,呆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暗忖他的说话,本是正经道理,只自己方要摆个架子,拿来让他看看,谁想他反要教导自己,如何不气?正是:
    良缘末订闺房乐,苦口先陈药石言。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返京城榷使殒中途 闹闺房邓娘归地府


  却说周庸佑洞房那一夜,志在拿些奢华的架子,在邓娘跟前同腔,谁想邓氏不瞅不睬,反把那些大道理责他一番。周庸佑虽然心中不快,只觉得哑口无言,胡混过了。
  那一宿无话,巴不等到天明,就起来梳洗,心中自去埋怨周有成。惟奈着许多宾朋在座,外面却不敢弄得不好看。一面打点庙见,款待宾朋,整整闹了三五天。一月之后,就把邓氏迁往省城居住。早在东横街买走一所一连五面过的大宅子,装饰过门户,添上十来名梳佣丫环,又是一番气象。争奈与邓氏琴瑟不和,这不是邓氏有些意见,只那周庸佑被邓氏抢白几句,不免怀恨在心里。自到省城住后,不到两月,就凭媒买得河南娃伍的大户一口婢女,作个偏房,差不多拿他作正室一般看待,反把邓氏撇在脑背后了。
  不觉光阴似箭,又是一年。这时正任粤海关监督正是晋祥,与恭王殿下本有些瓜葛,恭王正在独揽朝纲,因此那晋祥在京里倒有些势力。周庸佑本是个眼光四射的人,不免就要巴结巴结,好从这里讨一个好处。那晋祥又是个没头脑的人,见周庸佑这般奉承,好不欢喜,所以就看上了他,拿他当一个心腹人员看待了。及到了满任之期,便对周庸佑说道:“本部院自到任以来,只见得兄弟很好,奈目下满任,要回京里去,说起交情两个字,还舍不得兄弟。想兄弟在这库书里,手头上虽过得去,不如图个出身,还可封妻荫子,光宗耀祖。就请纳资捐个官儿,随本部院回京,在王爷府里讨个人情,好歹谋得一官半职,也不辱没一世,未审兄弟意下如何?”
  周庸佑听罢,暗忖这番说话,是很有道理。凑巧自己和他有这般交情,他回京又有这般势力,出身原是不难。人生机会,不可多得,这时节怎好错过?想罢,便答道:“大人这话,是有意抬举小人,哪有不喜欢的道理。只怕小人一介愚夫,懂不得为官作宦,也是枉然。”晋祥听得,不觉笑道:“兄弟忒呆了!试想做官有甚么种子?有甚么法门?但求幕里请得两位好手的老夫子帮着办事,便算是一个能员。你来看本部院初到这时,懂得关里甚事?只凭着兄弟们指点指点,就能够做了两任,现在却有点好处,这样看来,兄弟何必过虑?”周庸佑听到这里,不觉大喜,随答道:“既是这样,小人就跟随大人回去便是。统望大人抬举,小人就感激的了。”
  晋祥听得,自然允诺,便打点回京,一面令真假两册房,做定数目册子,好待交卸。从来关里做册,都有个例数的,容易填注停妥。晋祥又拜会新任监督,说明这会进京,恐没人情孝敬各王公大臣,要在公款里挪移数十万。这都是上传下例,新任的自然没有不允。一面又令周庸佑办金,在各大金子店分头购办,所有实价若干换,花开若干换,统通由周庸佑经手。其余进贡皇宫花粉的费项,及一切预备孝敬王大臣的礼物,都办得停停妥妥。周庸佑随把这个库书的席位,交托心腹人代管,凡经手事件,都明白说过,自由新任监督,择定某日某时接印,送到过来。那日晋祥就把皇命旗牌及册子数目,并一个关防交卸了,随打迭行李,带齐家眷,偕同周庸佑先出了衙门,在公馆再住一两月,然后附搭汽船,沿香港过上海,由水道直望北京进发。
  原来前任监督晋祥,自从做了两任粤海关监督,盈余的却三十万有余。从前衙里二三百万公款,都由库书管理,这时三十来万,自然要托周庸佑代管。不想晋祥素有一宗毛病,是个痰喘的症候,春夏本不甚觉得,惟到隆冬时候,就要发作起来。往常在街里,当周庸佑是个心腹人看待,所有延医合药,都托周庸佑办去。若是贴身服侍的,自有一个随任的侍妾,唤做香屏,是从京里带来的,却有个沉鱼落雁之容,虽然上了三十上下的年纪,那姿首还过得去。且又性情风骚,口角伶俐,晋祥就当他如珠如玉,爱不释手。只是那周庸佑既和晋祥有这般交谊,自上房里至后堂内面,也是穿插熟了,来来往往,已非一次,因此周庸佑却认得香屏。
  自古道:“十个女流,九个杨花水性。”香屏什等人出身?嫁了一个二品大员,自世人眼底看来,原属十分体面。惟见晋祥上了两岁年纪,又有这个病长过命的痰喘症候,却不免日久生嫌,是个自然的道理。那日自省城起程,仅行了两天,晋祥因在船上中了感冒,身体不大舒服,那痰喘的症候,就乘势复发起来。周庸佑和香屏,倒知他平日惯了,初还不甚介意。惟是一来两病夹杂,二来在船上延医合药,比不得在街时的方便,香屏早自慌了。只望捱到上海,然后登岸,寻问旅店,便好调医。不提防一刻紧要一刻,病势愈加沉重。俗语说:“阎王注定三更死,断不留人到五更。”差不多还有一天水程才到上海,已一命呜呼,竟是殁了。
  香屏见了,更自手足无措。这时随从人等,不过五七人,急和周庸佑商议怎么处置才好。周庸佑道:“现在船上,自不宜声张,须在船主那里花多少,说过妥当,待到上海时,运尸登岸,才好打点发丧。只有一件难处,煞费商量。”香屏便问有什么难处,周庸佑想了一想,才说道:“历来监督回京,在王公跟前,费许多孝敬。这回晋大人虽有十来万银子回京,大夫人是一个寡妇,到京时,左一个,右一个,哪里能够供应?恐还说夫人有了歹心,晋大人死得不明不白,膝下又没有儿子知见,夫人这时节,从哪里办得来?”香屏听罢一想,便答道:“大人生时,曾说过有三十来万带回京去,如何你也又说十来万,却是什么缘故?”周庸佑听得,暗忖他早已知道,料瞒不得数目,便转一计道:“夫人又呆了。三十来万原是不错,只有一半由西号汇到京里,挽王爷处代收的。怕到京时王爷不认,故这银子差不多落空。夫人试想:哪有偌大宗的银子把来交还一个寡妇的道理?故随带的连预办的礼物,统通算来,不过二十万上下。历来京中王大臣,当一个关督进京,像个老天掷下来的财路一般,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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