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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童-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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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朵云眼见自由在向她招手,也不着急,她想就算福伯今天回来,那也得是晚上才能到家。但就在这时,外头忽然响起福伯的声音,朵云大惊,正在思谋对策,福婶不顾一切上前抱住了她。 
  朵云奋力挣脱开母亲,转身就往外跑,但这时,福伯已经挡在了门口。 
  朵云在房间里四处转了一圈,见无路可走,眼中又现出困兽般的绝望来。她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嘶哑的低吼,顺手绰起桌上簸箕里的一把剪刀,向着福伯直冲过去。 
  福伯眼见女儿握着剪刀冲过来,满眼都是无法言喻的仇恨,他的整个心在瞬间都冷了下来。女儿不仅不能悔悟,而且还变本加厉,拿着剪刀对准自己的亲生父亲。这样的女儿真叫人寒心。 
  福伯已经不想动了,他想就让女儿插死他好了,这样,他就不用背负那么深的罪孽了。但是剪刀刺到了跟前,他又想到,如果自己让朵云给刺死了,就没人可以阻止她回海城,而她到了海城,一定又会做出许多不利于京家的事情来。要真这样,他就算死,也不能抵消朵云的罪孽。 
  福伯闪了闪身,便让过了剪刀。他的手伸出去,准确地握住了朵云的手腕。 
  “云啊,刺死了你爹没什么关系,但你再不能回海城去害京家了。” 
  说话间,福伯又已是泪流满面。 
  没有人可以确切知道那天早晨,父女俩之间的对恃究竟持续了多长时间。那个早晨在后来成为福伯的梦靥,他需要用一生来与之作抗争。 
  朵云所有的表情都凝固在脸上,那是一种莫大的痛苦与绝望。她所有的动作也在瞬间停止,生命的气息飞快地从她身体里溜走。 
  福伯随即更加愕然地停止动作,他看到剪刀插在朵云的胸膛上,朵云新换上的衣服,前胸殷红的范围正在不断扩散。 
  “福伯的女儿就这样死了?”安晓惠紧张地抓住京舒的胳膊问。 
  京舒点头:“当三叔跟我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我根本无法想象福伯福婶当时心里的感受。他们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就死在他们的面前,女儿临死时心里对他们还充满了仇恨。每个人的心里都有自己的是否善恶观念,福伯福婶认为他们那样做是在挽救女儿,但从朵云的角度看,他们却是在害她,她至死都不会原谅生养她的父母。” 
  “后来呢?后来福伯福婶怎么又到了海城,还在京家?” 
  “后来。”京舒沉吟了一下,“福伯福婶真的是一对善良的夫妇,他们埋葬了女儿,一年过后,在还没有消却丧女之痛的时候,又惦记我们京家的事,福伯便又偷偷去了海城。这一次,他在海城找到了三叔。三叔那时,已经疯了。” 
  成了疯子的京柏年渐渐被人遗忘,在一些人眼中,他也失去了被批斗的价值。于是,福伯便带着京柏年回到了老家。 
  京柏年在福伯家一住就是三年,这三年,他每天虽然疯疯颠颠的,吃的是粗茶淡饭,但却终能衣食无忧,平安度过。文革结束,京柏年被送进了医院,京家重新崛起海城,出院后的京柏年第一件事,就是去接了福伯福婶到京家。 
  那三年疯疯颠颠的日子留给京柏年的记忆实在不多,但福伯福婶在其中却占据了绝对的份量。京柏年把福伯福婶接到海城来,其实是想替朵去给他们养老送终。可是没想到,他自己却再次病发,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朵云的故事是京柏年讲给京舒听的,京柏年的意思是要让京舒充份尊重这一对善良的老人。所以,这些年,京舒也确实把福伯福婶当成了长辈。现在,他把这故事说给安晓惠听,是要让她明白,福伯福婶不是京家的下人,而是恩人。 12、福伯之死 
   
  这天夜里,福伯又坐起来抽烟了。七十岁的人了要想再多活几年,本不应该再抽烟,但是一个人醒在这夜里,总得找点事做吧,要不,心里空空落落的,那种滋味,简直比死了还难受。 
  何况,现在福伯还面对着墙上的一幅画。像极了女儿的一幅画。 
  今天傍晚,福伯看见福婶拉着安晓惠的手,俩人又坐在回廊下的长石椅上絮絮叨叨地说着些什么,后来,福伯再看到安晓惠时,见她的腕上多了一只青玉的镯子。那镯子让福伯激动起来,眼前渐渐变得浑浊。那是女儿的镯子,现在福婶把它送给了安晓惠。这是福婶把安晓惠当作了女儿,但另一方面,也显露了福婶对女儿的思念之情。 
  福伯跟福婶大限之期都已不远,虽说京家的人这些年对他们不薄,但总不能到他们死后,让京家的人给他们送终吧。按照老家的习俗,替亡者下葬之前,需要亡者的子女来摔老盆。现在,他们连摔老盆的人都没有了。 
  这一切,都是谁的过错呢? 
  福伯想到是自己亲手杀死了女儿,身体忍不住瑟瑟抖个不停。这么些年过去了,原来他内心深处仍然没有原谅自己。女儿的过错在这时已经变得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先于父母而故去,留下一对老人,痛苦地在余生里挣扎。 
  这天夜里,连月光都变得有了温度。福伯从有空调的房间里走到庭院中,身上立刻溢出一层微汗。他抬头看看天,月亮变成了暗红色,似乎它也耐不住高温而要燃烧起来。古语说天有异象人间必有大事发生,这年夏天这么热,莫非真的是老天要降灾难下来? 
  福伯坐在回廊下的石椅上,忍不住长吁短叹。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点声音,不很真切,但却让福伯的整个心都揪了起来。声音来自一株栀子花树的后面,那株栀子花树还是福伯初来京家那年从老家带来的,十几年过去了,它枝繁味茂,每年夏天,都会生出数以百计的白色花朵,那时满院都是栀子花的清香,福伯闻着,便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老家一般。 
  现在,暗红色月光下,栀子花树后面影影绰绰有东西在移动,福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他还是站起来,慢慢沿着青石铺就的小径往那株栀子花树后面去。 
  院里的植物在白天被阳光烤得焉了,只有深夜才能焕发一些生机。那种绿色的味道和生长的气息,让福伯紧张的心情稍稍得到些舒缓。已经是七十岁的人了,生活里的风风雨雨见得多了,还有什么事能让他感到慌张呢? 
  栀子花树就在眼前,它浓密的枝叶让福伯看不清背后有些什么。福伯在花前站了站,正要往树后面转,忽然,他耳中又听到了些声音,而且,声音就发自栀子花树的后面。 
  那声音这回他听清了,像是金属碰撞发出的声。 
  福伯的心揪了起来,他还无法猜出那究竟是种什么声音,但莫名的,一些恐惧瞬间在他身体里奔涌。恐惧之中还夹杂着些痛,福伯的心痛得开始抽搐起来。 
  但他还是坚持转到了树的后面。 
  月光下,他看到了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孩。 
  那女孩已不知多少日子没梳洗了,脸庞上积满了污渍,头发乱七八糟地纠结在一块儿,有的地方已经结了斑。她身上的衣服,是现在已没多少人穿的绿军装,此时亦是沾满了泥巴与水渍,还破了好几个地方。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女孩赤着双脚,脚脖子上系着一条圆环铁链。铁链很长,不知道另一头系在什么地方。被铁链拴住的女孩一动不动地凝望着福伯,好象她已这样一来等待了很久。 
  福伯眼前一黑,需要费力抑制自己的情绪。他只觉一股热流飞快地溢到脑海里,全身变得躁热难当,耳边亦同时响起轰然巨响。 
  眼前的女孩,赫然正是他死去多年的女儿朵云。 
  窗外飘过一朵云。 
  福伯至今还记得那朵云的样子,软绵绵雪白雪白的,像是一大块棉花糖。 
  有一朵栀子花在夜里调谢了,它轻飘飘地从福伯的眼前落过,落在朵云的脚下。朵云的头抬了抬,让福伯可以更清晰地看清她眼里的仇恨。 
  “放我出去,我要回海城,去找我的战友。”她说。 
  福伯疑惑了,他想告诉女儿,现在她就在海城里,过了这么多年,海城里已经没有她的战友了。但是,这些话涌到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想到,为什么女儿的模样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呢,难道这么些年,她一点都没有变老么? 
  “打开锁链,放我出去,我恨死了你们,下辈子就算做猪做狗,也绝不再做你们的女儿!”朵云声嘶力竭地叫。 
  “云啊,真的是你吗?”福伯把所有的思绪都抛开了,他眼中的泪一颗接着一颗往下落,“云啊,你回来了,你可想死我跟你妈了。” 
  “放我出去!”朵云依然在重复着这句话。 
  “好好好,我这就给你打开锁链,只要你能回来,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样,我们都听你的。你是我的女儿,现在就算你让我死,我也会毫不犹豫答应你。” 
  福伯不知从哪儿摸出把钥匙,居然很轻易地就打开了朵云脚上的锁链。他哆哆嗦嗦地把锁链移开,抬头的时候,看到女儿已经站了起来,好像要往哪里去的样子,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女儿,不要离开我们,我们什么事都依着你,只要你能留下。” 
  “什么事都依着我,你说的是真的吗?”朵云的声音恢复了正常,正是福伯印象中那个乖女儿的声音。 
  “是的是的,我保证什么都依着你,你不知道这么些年,我跟你妈是怎么过来的,如果能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我们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愿再看你受到一点伤害。” 
  “爹,你在骗我,我可不想上你的当。” 
  “我没有,女儿,我怎么会骗你呢?你留下来吧,我们一家人明天就回老家去,一家人团团圆圆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云啊,我们已经没多少日子可活了,只要那样的日子能过上一天,我们就算明天就闭上眼睛,也瞑目了。” 
  福伯声泪俱下,耳中却忽地响起朵云的笑声。那笑声实在太张扬了些,听起来根本不像一个女孩子发出来的。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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