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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他移民,华仁堂也并非办不到。〃
程岭用手托着头微笑,〃可是,我又不觉得我尚欠他这个人情。〃
〃这是真的,将来程霄可以申请他。〃
他们都有将来。
程岭振作起来,〃噫,我有念芳。〃
念芳越长越标致,渐渐东方那一分血统比较显现,头发颜色比从前深且亮。
程岭对阿茜说:〃家里冷清罗,程雯又老往多伦多去看男朋友。〃
程岭爱上园艺,在花圃一蹲好些时候。
其余时间,她用在东方之家。
一次在某弃婴身上感染到一种皮肤病,治了半年才痊愈,郭海珊又不敢劝阻,因吕文凯说:〃她总得消磨时间,你看她多寂寞。〃这是真的。
冬季,下薄雪,正吃晚饭,阿茜紧张的进来说:〃太太,门外有一流浪汉徘徊,形迹可疑。〃
程岭站起来,走到窗前去看。
阿茜已经取起电话拨到派出所。
程岭忽然发怒:〃放下电话!这是我的家,你有没有征求过我的同意?〃
阿茜首次见她发脾气,电话自手中卜一声落下,再看时,程岭已披上外套开门出去。
那所谓流浪汉一见有人出来,连忙向前疾走,可是程岭一直追着叫:〃大哥,大哥。〃
那人转过头来,一脸笑容,〃岭儿,你还记得我。〃
〃大哥,〃程岭微笑,〃请进来喝碗热茶。〃
那人正是印大,他不住点头,〃岭儿,我没看错你。〃
雪花落在他俩头上肩上身上。
〃大哥,外头怪冷的。〃
〃我是专程来看你的。〃
〃为什么不敲门呢?〃
印大搔头,〃自惭形秽。〃
程岭嗤一声笑出来,〃大哥爱说笑这习惯不减当年。〃
她把他迎人屋内。
印大立刻道出来意,〃多谢你把店铺赎还给我。〃脱下外套,他的衣着的确有点褴褛,可是单身汉乏人照顾,邋遢难免。
他坐下,喝口茶,忽然说:〃老二已经不在世上了。〃
程岭低下头。
〃只有很少人可以活到耄。〃
程岭笑一笑,〃那也得会自得其乐才行,如果整日抱怨,也不过是活在苦海里。〃
〃你说得很对。〃
〃大哥吃过饭没有?〃
〃是你做的菜吗?〃
程岭笑,〃我很久没有下厨了,我们家的厨子不错,你试试。〃
程岭在偏厅等他。
她把念芳叫下来,问印大:〃记得这个孩子吗?〃
印大见过她,也见过她母亲,但一时不敢相认。
程岭同念芳说:〃叫大伯伯。〃
念芳十分有礼,她的记性非常好,随即问:〃大伯伯,我的父亲在何处?〃
印大握着她的手,〃啊你就是那个孩子,程岭我得再多谢你。〃
念芳看着她,盼望着答案。
印大呆半晌,颓然道〃有人在泅水见过他。〃
程岭这时同念芳说:〃你回房温习吧。〃
印大抬起头来,〃他是一个不成才的浪子,差些累你一生。〃
程岭笑笑,〃他只是什么都不愿动手,比他下流的人多得是,那简直是吃喝嫖赌什么都做,唐人街不少妇女还不是全熬了下来,那间小食店是个不错的营生,有时我想,那日在东方之家,若跟你回去,也就是一辈子的事,一般可以把念芳带大,大哥我很感激你从香港把我带到这里来。〃
谈起往事,无限唏嘘。
印大终于还是问了:〃那日,为什么没有等我来接你?〃
程岭想一想,〃大哥,明人跟前不打暗语:因为那日我有更好的地方可以去。〃
印大叹口气,〃我明白。〃
他站起来,取起外套。
〃大哥,你要走了。〃
像往日一样,她送他到门口。
雪渐渐下得大了,似鹅毛飘下来。
〃我会到印尼去找老三,与他会合了,再作打算。〃
〃是。〃
〃程岭,你趁年纪还轻,找个人,有个伴好得多。〃
程岭笑,〃感觉上我已经四五十岁了。〃
〃即使是,也该有个伴侣。〃
〃好,我尽管找找看。〃
〃再见程岭。〃
〃珍重。〃
程岭一直目送他在转角消失,雪地上一行足印,寂寥地伸展出去。
室内阿茜在收拾杯盏,只有偶然轻轻叮地一声。
楼上念芳已经睡着了,小小精致的面孔平躺着只洋娃娃,程岭轻轻抚摸她额角,她醒觉,坐起来紧紧抱住,〃妈妈,妈妈〃。
那日若跟印大回唐人街,弟妹不知何日可来留学读书,不不,也不是为着程雯程霄的缘故,是她自己不想再去侍候小食店那些炉灶盘碗。
她不想做唐人街其中一个阿姆,孜孜不倦在油腻的店堂里相夫教子,到了晚年伸出〃双粗糙的手,骄傲而辛酸地说:〃我靠的全是这双手。〃
她并不爱印善佳,更不觉得她欠他一辈子,她也不爱郭仕宏,故此他去后她不甚伤悲。
这时念芳又睡下,嘴里犹自喃喃叫妈妈。
她在叫的究竟是谁呢,是生母还是养母?
在程岭的梦中,连可爱的程太大都不大出现了。
她试图寻回生母,可是方咏音的伤口已经愈合,老大的肉疤盘据在心上,已没有程岭的位置,她知难而退。
程岭脱口应道:〃妈妈在这里,睡稳些,明日好上学。〃
日子就是这样过去的。
程岭并没有找到伴侣,她仍然是郭仕宏的寡妇。
程霄大学毕业她去参观毕业典礼。
程雯也已是卑诗大学二年生。
那小伙子早巳比姐姐高大半个头。
程岭拥抱他,还顺手捏捏他脖子,〃扁桃腺发炎乘机赖学嗳?〃
程霄笑,〃陈皮芝麻事姐姐还记得。〃
程岭刚欲进一步揶揄他,忽见他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女孩子正朝他们微微笑。
程岭心中有数。
那女孩是东方人。
程霄向她招手,〃这是我同学张笑韵。〃
程岭上前同她握手。
程岭问弟弟:〃你打算升学还是作事?〃
程霄看女友一眼,〃我该独立了,先作几年事,再读个管理科硕士。〃
他没有回家,留在美国。
事后程雯嘀咕:〃那张笑韵家住波士顿,看样子他打算入赘张家,一去不回头矣。〃
程岭只是笑。
〃居然还有这么多人重男轻女,你说奇不奇?〃
程岭问:〃你那位朋友爱历逊先生呢?〃
程雯立刻把脸拉下来,〃什么爱历逊,从来没听过。〃
程岭又只是笑。
过片刻程雯说:〃我们不再约会了。〃
程岭悄悄松口气。
她不喜欢程雯嫁洋人,此事能够不了了之,最好不过。
表面上不动声色,〃现在与谁见面多?〃
〃邓永璋。〃
〃呵,那多好。〃
〃你都没有见过他。〃程雯扬起一角眉毛。
〃由得我挑吗?〃程岭调侃她,〃只得说好的分罢了。〃
门铃一响,郭海珊夫妇来了。
程雯一向与吕文凯投机,连忙迎上去。
郭海珊捧着头,象是头痛,又似牙痛。
〃表婶你劝劝她,她要去竞选市议员,我实在吃不消。〃
程岭暗暗好笑,〃劝,好呀,文凯你听着,嫁进郭家这么多年了,连蛋也没下一个,净赶时髦,不守妇道,你看,害丈夫到长辈面前告状……是不是这样说?〃
这回连郭海珊都笑了。
程岭劝道:〃你明知文凯有这个野心。〃
郭海珊说:〃凡事不必自己来,华仁堂在官府不是没有朋友。〃
吕文凯摇头:〃海珊,这完全是两回事。〃
郭海珊叹息:〃我不了解你。〃
程岭吁出一口气,〃相爱就行了,不必了解。〃
程雯笑:〃这是什么话,姐姐真是塔里的女人。〃
程岭不语。
吕文凯推程雯一下,〃你怎么批评起姐姐来。〃
程岭连忙改变话题:〃阿茜下个月退休了。〃
郭海珊立刻答:〃我另外派个妥当人来。〃
门外有人按门铃,程雯去开门,〃是邮差,〃她扬声,〃一封挂号信。〃
交予程岭,程岭拆开一看,怔住,随手递给程雯,程雯说:〃咦,是张结婚帖子,〃看清楚了,气得说不出话。
郭海珊问:〃什么事?〃
程岭淡淡的说:〃程霄同那位张小姐后日结婚。〃
程雯问:〃这是什么意思,事先为什么不通知我们,怕我们阻止?〃
程岭劝道:〃你不过想他幸福,既然他开心就好。〃
〃为什么把我们挤在门外?我们是他的姐与妹。〃
郭海珊夫妇面面相觑,没想到程霄会这样处理婚礼。
程岭只是说:〃最要紧是程霄自己高兴。〃
〃被人牵着鼻子走!〃
程岭不出声。
她看着他出生。
小小婴儿,捧着奶瓶喝,她老抱他走来走去,当他是活娃娃,从没想到,他会与她生分。
是故意的吧,故意叫她生气,以后名正言顺不来往,说不定还轻描淡写加一句:
〃不是亲生的,故不好相处。〃
程雯已经炸开来,〃这样忘恩负义,早知把他扔在香港,管他是否在汽油站打工。〃
程岭不语,眼神黯然。
郭海珊知道她重视这个兄弟,一直希望他能受到高等教育,她嫁入郭家,也是为着有能力为他打好基础,可是等到他结婚,却不过只如普通朋友般收到一张帖子。
程岭清清喉咙,〃快别这样说,以后我们把他交给张家了,轮到他们照顾这书呆子,我并不希祈他们替我叩头敬茶,只是,我们送什么贺礼呢?〃
郭海珊马上对妻子说:〃文凯,近朱者赤,你要好好学习表嫂的气量。〃
吕文凯答:〃是。〃
郭海珊说:〃噫,我不知道多久没听到你说这个是字了。〃
他们决定送礼金。
程岭同妹妹说:〃你做我们代表去观礼。〃
程雯气呼呼,〃来不及了。〃
〃海珊一定会替你买到飞机票。〃
那个晚上,程岭发觉程雯在床上哭泣。
程岭劝说:〃兄弟姐妹长大了总是要分开各自组织家庭,这有什么好难过,只要他们敢情好,我们就安乐。〃
程雯仍然呜咽:〃我以为我会是傧相。〃
〃也许他们的婚礼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