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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烧两口,让他吃了好说。”翠环拿着签子便烧。黄升从里面把行李放好,
出来回道:“他们的铺盖,叫他伙计来放。”人瑞点点头。一刻,见先来的
那个伙计,跟着黄升进去了。原来马头上规矩:凡妓女的铺盖,必须他伙计
自行来放,家人断不肯替他放的;又兼之铺盖之外还有甚么应用的物事,他
伙计知道放在甚么所在,妓女探手便得,若是别人放的,就无处寻觅了。
却说伙计放完铺盖出来,说道:“翠环的烧了,怎么样呢?”人瑞道:
那你就不用管罢。”老残道:“我知道。你明天来,我赔你二十两银子,重
做就是了。”伙计说:“不是为银子,老爷请放心,为的是今儿夜里。”人
瑞道:“叫你不要管,你还不明白吗?”翠花也道:“叫你不要管,你就回
去罢。”那伙计才低着头出去。
人瑞对黄升道:“天很不早了,你把火盆里多添点炭,坐一壶开水在旁
边,把我墨盒子笔取出来,取几张红格子白八行书同信封子出来,取两枝洋
蜡,都放在桌上,你就睡去罢。”黄升答应了一声“是”,就去照办。
这里人瑞烟也吃完。老残问道:“投到胡举人家怎样呢?”人瑞道:“这
个乡下糊涂老儿,见了胡举人,扒下地就磕头,说: ‘如能救得我主人的,
万代封侯!,胡举人道: ‘封侯不济事,要有钱才能办事呀。这大老爷,我
在省城里也与他同过席,是认得的。你先拿一千银子来,我替你办。我的酬
①
劳在外。’那老儿便从怀里摸出个皮靴页儿来,取出五百一张的票子两张,
交与胡举人,却又道: ‘但能官司了结无事,就再花多少,我也能办。’胡
举人点点头,吃过午饭,就穿了衣冠来拜老刚。”
老残拍着炕沿道:“不好了!”人瑞道:“这浑蛋的胡举人来了呢,老
刚就请见,见了略说了几句套话。胡举人就把这一千银票子双手捧上,说道:
‘这是贾魏氏那一案,魏家孝敬老公祖的,求老公祖格外成全。’”
老残道:“一定翻了呀!”人瑞道:“翻了倒还好,却是没有翻。”老
残道:“怎么样呢?”人瑞道:“老刚却笑嘻嘻的双手接了,看了一看,说
道: ‘是谁家的票子?可靠得住吗?’胡举人道: ‘这是同裕的票子,是敝
县第一个大钱庄,万靠得住。’老刚道: ‘这么大个案情,一千银子那能行
呢?’胡举人道: ‘魏家人说,只要早早了结,没事,就再花多些,他也愿
意。’老刚道: ‘十三条人命,一千银子一条,也还值一万三呢。也罢,既
是老兄来,兄弟情愿减半算,六千五百两银子罢。’胡举人连声答应道:‘可
以行得,可以行得!’
“老刚又道:‘老兄不过是个介绍人,不可专主,请回去切实问他一问,
①
也不必开票子来,只须老兄写明云:减半六五之数,前途愿出。兄弟凭此,
明日就断结了。’胡举人欢喜的了不得,出去就与那乡下老儿商议。乡下老
儿听说官司可以了结无事,就擅专一回。谅多年宾东,不致遭怪;况且不要
现银子:就高高兴兴的写了个五千五百两的凭据交与胡举人,又写了个五百
两的凭据,为胡举人的谢仪。
① 皮靴页儿——又称“皮靴掖儿”,这里即皮夹子。因为可放于靴筒内,所以叫“靴掖儿。”
① 前途——市语切口,即文言的“彼”口语的“他”,贸易说合,官司关节中代指当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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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浑蛋胡举人写了一封信,并这五千五百两凭据,一并送到县衙门里
来。老刚收下,还给个收条。等到第二天升堂,本是同王子谨会审的。这些
情节,子谨却一丝也不知道。坐上堂去,喊了一声 ‘带人’。那衙役们早将
魏家父女带到,却都是死了一半的样子。两人跪到堂上,刚弼便从怀里摸出
那个一千两银票并那五千五百两凭据和那胡举人的书子,先递给子谨看了一
遍。子谨不便措辞,心中却暗暗的替魏家父女叫苦。
“刚弼等子谨看过,便问魏老儿道:‘你认得字吗?’魏老儿供:‘本
是读书人,认得字。’又问贾魏氏:‘认得字吗?’供:‘从小上过几年学,
认字不多。’老刚便将这银票、笔据叫差人送与他父女们看。他父女回说:
‘不懂这是什么原故。’刚弼道:‘别的不懂,想必也是真不懂;这个凭据
是谁的笔迹,下面注着名号,你也不认得吗?’叫差人: ‘你再给那个老头
儿看!’魏老儿看过,供道: ‘这凭据是小的家里管事的写的,但不知他为
甚么事写的。’
“刚弼哈哈大笑说:‘你不知道,等我来告诉你,你就知道了!昨儿有
个胡举人来拜我,先送一千两银子,说你们这一案,叫我设法儿开脱;又说
如果开脱,银子再要多些也肯。我想你们两个穷凶极恶的人,前日颇能熬刑,
不如趋势讨他个口气罢,我就对胡举人说:“你告诉他管事的去,说害了人
家十三条性命,就是一千两银子一条,也该一万三千两。”胡举人说:恐怕
一时拿不出许多。”我说:“只要他心里明白,银子便迟些日子不要紧的。
如果一千银子一条命不肯出,就是折半五百两银子一条命,也该六千五百两,
不能再少。”胡举人连连答应。我还怕胡举人孟浪,再三叮嘱他,叫他把这
折半的道理告诉你们管事的,如果心服情愿,叫他写个凭据来,银子早迟不
要紧的。第二天,果然写了这个凭据来,我告诉你,我与你无冤无仇,我为
甚么要陷害你们呢?你要摸心想一想,我是个朝廷家的官,又是抚台特特委
我来帮着王大老爷来审这案子,我若得了你们的银子,开脱了你们,不但辜
负抚台的委任,那十三条冤魂,肯依我吗?我再详细告诉你:倘若人命不是
你谋害的,你家为什么肯拿几千两银子出来打点呢?这是第一据。在我这里
花的是六千五百两,在别处花的且不知多少,我就不便深究了。倘人不是你
害的,我告诉他照五百两一条命计算,也应该六千五百两,你那管事的就应
该说:“人命实不是我家害的,如蒙委员代为昭雪,七千八千俱可,六千五
百两的数目却不敢答应。”为甚么他毫无疑义,就照五百两一条命算帐呢?
是第二据。我劝你们早迟总得招认,免得饶上许多刑具的苦楚。’
“那爷女两个连连叩头说:‘青天大老爷!实在是冤枉!’刚弼把桌子
一拍,大怒道: ‘我这样开导你们,还是不招,再替我夹拶起来?’底下差
役炸雷似的答应了一声 ‘嗄’,夹棍拶子望堂上一摔,惊魂动魄价响。
“正要动刑,刚弼又道:‘慢着,行刑的差役上来,我对你讲。’几个
差役走上几步,跪一条腿,喊道: ‘请大老爷示。’刚弼道: ‘你们伎俩我
全知道:你看那案子是不要紧的呢,你们得了钱,用刑就轻些,让犯人不甚
吃苦;你们看那案情重大,是翻不过来的了,你们得了钱,就猛一紧,把那
犯人当堂治死,成全他个整尸首,本官又有个严刑毙命的处分:我是全晓得
的。今日替我先拶贾魏氏,只不许拶得他发昏,但看神色不好,就松刑,等
他回过气来再拶,预备十天工夫,无论你甚么好汉,也不怕你不招!’
“可怜一个贾魏氏,不到两天,就真熬不过了,哭得一丝半气的,又忍
不得老父受刑,就说道: ‘不必用刑,我招就是了!人是我谋害的,父亲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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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不知情!’刚弼道: ‘你为什么害他全家?’魏氏道: ‘我为妯娌不和,
有心谋害。’刚弼道: ‘妯娌不和,你害他一个人很够了,为甚么毒他一家
子呢?’魏氏道: ‘我本想害他一人,因没有法子,只好把毒药放在月饼馅
子里。因为他最好吃月饼,让他先毒死了,旁人必不至再受害了。’刚弼问:
‘月饼馅子里,你放的甚么毒药呢?’供:‘是砒霜。’‘那里来的砒霜呢?’
供: ‘叫人药店里买的。’“那家药店里买的呢?’‘自己不曾上街,叫人
买的,所以不晓得那家药店。’问: ‘叫谁买的呢?’供:‘就是婆家被毒
死了的长工王二。’问: ‘既是王二替你买的,何以他又肯吃这月饼受毒死
了呢?’供: ‘我叫他买砒的时候,只说为毒老鼠,所以他不知道。’问:
‘你说你父亲不知情,你岂有个不同他商议的呢?’供:‘这砒是在婆家买
的,买得好多天了。正想趁个机会放在小婶吃食碗里,值几日都无隙可乘,
恰好那日回娘家,看他们做月饼馅子,问他们何用,他们说送我家节礼,趁
无人的时候,就把砒霜搅在馅子里了。’
“刚弼点点头道:‘是了,是了。’又问道:‘我看你人很直爽,所招
的一丝不错。只是我听人说,你公公平常待你极为刻薄,是有的罢?’魏氏
道: ‘公公侍我如待亲身女儿一般恩惠,没有再厚的了。’刚弼道: ‘你公
公横竖已死,你何必替他回护呢?’魏氏听了,抬起头来,柳眉倒竖,杏眼
圆睁,大叫道: ‘刚大老爷!你不过要成就我个凌迟的罪名!现在我已遂了
你的愿了,既杀了公公,总是个凌迟!你又何必要坐成个故杀呢?你家也有
儿女呀!劝你退后些罢!’刚弼一笑道: ‘论做官的道理呢,原该追究个水
尽山穷;然既已如此,先让他把这个供画了。
再